阿里,人才,杭州首套房的故事

阿里,人才,杭州首套房的故事 图片[1]-阿里,人才,杭州首套房的故事-一鸣资源网

图-2020年9月16日天猫好房签约仪式

耳元认为,所谓“买了房子是让你安安心心上班”的说法其实是逻辑错误的,因为在他看来工作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我们能有更好的生活”,为了更好的生活才选择买的房子。因此从一开始他就非常抗拒在余杭买房,以他作为一个杭州本地人的视角来看,余杭当时其实并不是一个那么好的地方。

不过,耳元的说法仅仅是个例。因为没有人敢否认余杭阿里西溪园区2013年建成使用后,附近的楼盘见证数万到十数万,再到数十万阿里人爆发出来的旺盛购买欲,特别是在2014年上市后这种团购的现象最终将余杭下辖中泰、闲林、五常、良渚、甚至横空出世的未来科技城,硬生生推成了杭州最炙手可热的板块——2015年数据显示彼时余杭区均价8000元/平米,但截止2022年均价接近30000元/平米,下属核心板块闲林、未来科技城均价甚至一度接近50000元/平米。

这个时间点(2014年9月)开始,全中国都瞄着阿里,因为大家都知道阿里薪资高待遇好,导致不少新人开始自以为是,认为进阿里是一件老牛逼的事情,如果手里有点股票则是牛上加牛,那个时候很多人回老家都会被村里乡亲盘问:有没有股票?但从本质上来说,其实都是普通的打工人。

我自己也迷失过,两次行权后我手里突然多了几百万现金不知道怎么花,其他投资也不会,最终结果是先去买个跑车。当然开了一年不到就转手卖掉了,因为作为小二,我们是不可以太铺张的。

耳元向朱思码记坦白,在彼时他确实有过像同一级别同事那样出资上千万购买P8标配排屋的想法,但很快打消了念头,而他也确实买过一套余杭的房子作为投资标地,可是最终在倒腾许久仅仅获利不到50万元后彻底认清了自己没有炒房的天赋,以及“房住不炒”的真理,并从此放弃了使用“工具”的想法。

华家池是我一次性付款的,不到2000万,山水人家那套房子我没有卖,只是掏空了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因为我坚持不能垫脚买东西,一旦垫脚意味着我会被管理,而管理我,束缚我生活的东西就是那个“工具”,我不喜欢被捆绑。

杭州和很多城市有一个假象,认为房地产是金融工具,如果有人敢拿这种思路去国外买房,那么资本主义会教你做人的。买房这个东西是为了保证你的收入能够线性增长,而不是一夜暴富

当时间走到2015年,杭州房价进入了徘徊低谷期的节点,但却迎来了阿里第二波造富神话的降临。由于2014年纳斯达克顺利完成史上最大规模的ipo,锁定期结束后的2015年下半年成为阿里员工的消费高潮,豪车与豪宅的需求量开始激增,这让许多员工开始“上头”。

利益与恐惧驱使着人们采取行动, “工具”便是杠杆。

那么,代价是什么?

02

2019年,经过上海-杭州-北京-杭州的3年多折腾后回到第二故乡正式加入淘宝的王木(化名)不禁猛拍自己的大腿,后悔的内容只有一个:当初自己为什么只买了89方?

时间回到2015年底,彼时还在点我达上班的王木意外地踩到了杭州房价起飞前的滑行阶段,也就是在这个节点,让他有了在杭州置业首套房的打算。

1990年出生于山东的王木,毕业于东北一所高校。作为一个在北京、上海、杭州都呆过的纯互联网人,他坦言杭州至今仍然是他最好的选择——气候比北方好,生活成本低于上海,同时又有合适互联网平台与工作机会,这是最现实的考量因素,也是绝大部分落户杭州的外地人才所考虑到的基本面。

点我达当时办公点是在下城区,我一共看过5套房子,我的那个小区是看的第二套,西湖区三墩的紫金名门,这个小区完工时间很早,都是现房,当时是分单元卖的,彼时一个杭州bbs上说起这个小区均价1万多时,我看到下面一群人在骂开发商抢钱,虚高等等。

但是15年后小区价格迅速涨到了2万多,紧接着均价到了3万,而我就是在这个节点买的。跟我同时期还有两个点我达同事跟我买的同一个单元,但是先买的人和后买的人价格差了1倍。

那么,为什么这一轮杭州房价起飞时间是2016年?

2015年9月16日,杭州成功申办亚运会,成为中国除北京、广州两个传统一线城市外,第三个申办亚运会的中国城市。申办成功则意味着由此带来的是亚运城市配套的大规模场馆与城市基建高潮。

2016年9月4日-5日,G20峰会在杭州举行,杭州原本作为中国东部一座省会城市的形象在会议结束后,国际知名度再次提升。

关于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双创政策在杭州成功落地,由于近10年来杭州人才净流入全过第一,导致资本市场热钱大量进入杭州。大量新兴创业公司在此时间段前后在杭州成立,间接推动了其公司所在地附近的房地产价格。

大量阿里系员工期权在此时间点前后已经解禁套现,持币进场。

于是在2016年下半年,王木在家人资助与30年100W杠杆的加持下拿下了人生的第一套房。而不久后的2016年9月28日,杭州即发布了关于商品房限购政策,成为苏州和厦门之后,第三个重启限购的二线城市。

短短1年时间,杭州的房地产市场热度与价格开始直线上升,杭州西湖区、余杭、滨江的房价水涨船高,限购政策显然是为了防止市场过热而采取的调控措施。值得注意的是,历史上杭州上一次限购发生在2011年1月28日,而这一轮限购持续到2014年7月28日,恰好发生在那个“失落的五年”。

不过买完房子就收到滴滴offer的王木,在后续1年多时间里移居北京,而当他2019年再次回到杭州加入淘宝并准备购买二套房时,此时杭州的房地产早已经涨到了天上。显然,2016年开启的这一轮限购已经无法降低杭州房地产的热度。

(2016年)我买完其实就后悔了,当时自己的能力100多平也能轻松拿下,而且家里也有这个条件,我自己也可以承受更高的杠杆。同时期,我滴滴北京的同事都是刚到杭州就立刻买了房子,因为这些人在北京混了很多年,户口没有,房子车子都没有,而到杭州立刻就都有了,这是非常现实的情况。

但是2019年到淘宝准备买第二套的时候,摇号,限购,冻资立刻成了制约因素,而且我已经不敢把资产的绝大部分all in杭州房地产了,因为门槛已经拉得非常高,其次是流动性也非常差。

之所以让已经持有一套房的王木在2019年产生买二套房想法的原因,不仅仅只是阿里彼时给到薪资待遇,更重要的是作为阿里员工购房时所拥有一个相比普通杭州市民的巨大的优势——杭州市人才认定对阿里员工带来的房地产投资收益。

众所周知,杭州作为中国大陆城市中人才净流入最高的城市之一,,2017-2021年公布的数据显示,杭州年均人才净流入分别为年均1.0%、1.2%、1.4%、1.6%、1.6%,其中IT通讯互联网的占比高达27.3%。如此之高的比例显然与人才引入政策密不可分。

根据杭州市人才认定规定中E类人才的第五条:上年度纳税5亿元(含)以上制造业或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的其他人才,上年度工资性收入在50万元(含)以上,即可评选为E类人才。而根据阿里员工的平均收入来看,这家公司完全有能力做到全员“人才”——从当前和过去几年杭州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的公示中,余杭区、滨江区、西湖区铺天盖地的人才申报公示中不难看出,绝大多数的申报都均出自阿里和其关联公司的员工。

一张人才票究竟值多少钱?

举例2020年,时任阿里巴巴总裁蒋凡因家庭问题引发的事件曾引起全社会广泛讨论,最终在民众的举报下,蒋凡遭到取消其C类高层次人才的认定。而根据2020年政策显示,失去杭州C类人才,仅购房补贴一项蒋凡就直接损失了近100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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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内部宣布上市和外部宣布存在一个时间差,正是这个要命的时间差存在,导致这一时间许多上头的员工开始了疯狂的提前消费,其力度之大让人瞠目结舌。耳元的一位前同事就于蚂蚁上市前夕订下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大华西溪风情的一套别墅,结果这套豪宅在IPO叫停后立刻变成了一个沉重到足以压死他的杠杆,最终不得不在老婆通过提前行权阿里集团股的情况下才勉强买下了房子。

2020年11月蚂蚁上市开始前夕,王木、耳元因个人原因相继离职,而玉麟选择留下,原因无他:老婆怀孕了。

随着蚂蚁IPO的叫停,反垄断调查开始到天价罚单的下达,杭州楼市原本期待的金主爸爸们突然不再作响,市场从此陷入了死寂。

好消息是再也不会有比之前更坏的消息了,坏消息是接下来很难看到好消息了。

03

2022年7月,一个工作日的晚间,杭州城西。

原淘宝各部门级别为P8-P10的管理层老友聚会,这群当年的小二们,有的今天仍然管理者十几人小团队,有的则已经成为某个耳熟能详的业务线负责人手握数百人的大团队,但结果原定18点30分开饭的饭局直到20点出头人才将将到齐。反常的同时迟到,核心原因并非杭州城西交通情况十年如一日的糟糕,而是已经作为老板的他们必须在这个节骨眼上守在公司里:聚众闹事,

显然是公司层面所不可接受的。

原来各部门10%的正常优化,哪怕在这个基础上多5%也是正常的,但过往的活水转岗从人资部门的视角下不能给公司带来人力成本层面的优化,因此在必须要有人离开的情况下才推出了全体N 3方案。

为什么是N 3?

快刀斩乱麻,不用谈、不想谈、也不必谈,当然,给这么高的赔偿方案也是担心集体诉讼等一系列公关层面的负面影响。

参与这场饭局的受访者告诉朱思码记,目前形势显然比想象中的情况会更糟一些,各大事业群都在开源节流,自负盈亏,其中包括了达摩院这样的技术部门。甚至连中台部门,过去专注技术输出,且不需要背负KPI的员工,现在也必须要背着KPI去和业务同学竞争了。与此同时,更让人感到担忧一条消息是来自EFC办公点的朋友称,其HR团队最近正频繁启动紧急预案,原先作为员工抽烟用的天台或考虑是否彻底封闭以防不测发生。

历史似乎又在重演,持续渐进,滚动式的人员精简仿佛回到了2007年香港上市后的日子。朱思码记曾在2018年9月采访过原淘宝网管理层的一位高级人力资源专家,作为彼时的负责人,他对距今14年前的那段经历曾有过这样几段描述:

2008年-2010年的裁撤是一个持续进行的过程,真正扫尾工作全部结束应该是到2011年才完成。B2B销售端业务线从15000多人最后缩到了9000人的规模,到今天最新我知道的数字是还剩下1000多人,我自己还经历了阿里妈妈、阿里软件架构调整后都合并到大淘宝的裁员,还有2014-2015年集团客服把客服从5000人到2500人的那次,历史上大的组织架构调整至少有4~5次,裁员发生的情况也至少有3次(截止2018年9月)

其实时间是持续很久的,我们一个小部门一个小部门的进行——类似温水煮青蛙,HR部门负责人先飞到广州,然后找广东省分公司的人谈,每天平均拿下1~2个,然后再派人去江苏省分公司,也是每天1~2个,这样一个省一个月下来淘汰20~30个人的指标是可以保证的。

另外就是KPI考核标准变更,过去都是3个月考核,那段时间变成了2个月~1个月,这样即使被干掉也没有话说,同时再把外部进来的通道关闭,hc状态对外又可以说是严格要求,其他公司不这么做直接辞退的话不仅要给极高的赔偿金,而且大规模同时辞退或者转岗的话,员工必然会抱团闹事。

但他在彼时也向朱思码记不断强调一点,那就是跟传统大公司不同:阿里巴巴在2008-2011年的减员工作并没有降低过阿里集团的整体人数,因为公司其他业务对于运营和技术的需求仍然很大,所以不是存粹的淘汰。但时间回到2022年的财报显示的数字来看,今年的情况与2008年-2011年有本质上的区别。

余杭的天台可以属于员工,当然也可以属于卖房人。

自2021年开始,杭州新房摇号的报名数量有增无减,2021年多个万人摇楼盘多次登上国内新闻头版,同时新房中签率在2022年开始显著回升,让更多购房者放弃二手而是选择新房。而与此同时发生的情况则是杭州余杭-城西,乃至整个杭州地区的二手房成交量不断下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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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麟也是受害者之一。

据介绍,由于当初来杭时买下的康乐新村的二手房且此前处于自住状态,搬家和犹豫导致挂牌时间错过了2021年二手房交易的窗口期,房子一直乏人问津,导致留下一个百万级的资金缺口。为了妻子和宝宝做出重大牺牲腾出的那张宝贵房票,玉麟只能向自己的阿里同事、上级领导和朋友到处借钱,这几个月的折腾让他几乎精神崩溃。最终,这套房子在今年年初以降价亏损20万元的巨大代价得以出手,勉强补上了窟窿。但玉麟家的窟窿补上不代表所有人。任何一座城市二手房库存见顶,都会向其他相关产业蔓延,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当地租房价格的波动和法拍房数量的激增。

不过相比企业的减员与房地产市场的残酷现实,在用人市场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魔幻场面。

最近我们团队可选的人才空间多了好多,但是面试发现从阿里出来的人至今对自己的预期还是1.3~1.5倍的那种感觉,你可以理解:被裁的人对自己预期仍然很高

耳元告诉朱思码记,今年以来他面试的了不少市面上流通的阿里人才,总结他们高姿态,高预期的核心原因,其实并非这些人才本身存在这样那样的性格与个人能力上的不足,而是其资产现阶段是否处于负债,甚至高负债水平。他坚持认为,当高杠杆带来压力,对于生活和工作的态度会发生变形,最终不能做回最纯粹的自己。显然,同一个人在同一个城市,在不同公司拿着低于预期,甚至远低于预期的收入,这是任何人都难以接受的。

我承认有的人一直在坚持自己的底线,但是如果假设他的收入骤降时,我认为在月供面前,一切底线都是扯淡,价值观在银行面前一文不值。也许,只有在开好车,住好房才能坚守住自己的底线。

今天这么多的断供发生,那么多法拍房,我相信都是追求高杠杆下短期的一步到位,但越是这种想法的事情越是充满着不确定性。

于是在月供面前,曾经瞧不上的活如今成了争来抢去的香饽饽。

字节跳动和快手,作为后起之秀近些年在杭州不断招兵买马,广纳人才,同样落户滨江、余杭区的他们也确实是一个好去处,但由于阿里团队规模的过于庞大,当前电商行业在各家市场份额占比极为有限,使得友商平台即便开足马力,也无法全部接受如此之多的人才。甚至在可见的未来,上述两家公司随着增速继续放缓,乃至停滞时,那么杭州人才在本地无处可去将会成为一个非常现实的情况。

一位接近字节跳动电商团队的朋友告诉朱思码记,不久到岗的一位前阿里P8在不降薪的情况下来到抖音电商,并带着5-6人的小团队,他一度渴望大展身手,但作为纯电商公司出身的人才来说,兼容绝非易事,毕竟电商在整个互联网行业里仍然还是非常窄,非常垂直的领域,最终结果是这个团队如今在跟其他4个团队同时争夺一个货架里的功能产品。

我觉得整个用人市场,特别是人才的预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跌回去,因为逻辑上裁员是不会停的,是递进的,是滚动的。北上广深留不住人是一个事实,但是如果杭州这样的城市如果都留不住人的话,那么人会走向哪里?如果杭州因为对阿里这家公司的预期在未来降低,势必会让一些人走向更二三四线的地方,或者更适合他们去的地方,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杭州仍然对于毕业生和人才拥有足够大的吸引力

在王木看来,阿里的减员与杭州当前二手房的横盘,影响最深的不仅仅只是今年毕业的应届生,当中也包括了不少2018年以后加入的同学,这些人在过去几年时间里刚刚有了一些积蓄,有的期权也尚未套现,也许此时正是买到了房却还未等到交付的月供期间:他们该怎么办?今天的杭州,接下来是否会把人才推向另一个模式——作为一个租售比极低的城市,杭州是否能像北上广深看齐,让人放弃买房置业而转向租房,我们不得而知。

但至少我们可以肯定一点,“房住不炒”是魔幻现实主义也无法反驳的真理。

在玉麟买房的故事刚刚流出之时,获得广大亲朋友好同情支持之余也不乏批判其无病呻吟的说法。因为从整个城市视角来看,毕竟作为收入远超90%以上杭州普通家庭的阿里员工,作为P8级别的管理层,因买房未果又无法成为孩子父亲带来的提前焦虑,实际背后却是当事人短期寻找一步到位解决方案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恰好这个面向整个杭州的方案门槛拒绝了他,让他产生了抱怨甚至是痛苦。

而事实上,玉麟本人也坦白,他们夫妇在2016年通过杠杆资金,和家人支持下在杭州萧山宁围地块投资二手房也曾赚到过一定的利润,而这些利润后续恰好成为他们买新房时的资金来源之一。由此可见,他们的遭遇既是政策制定和市场变化下的受害者,但他们同样也是杭州房地产市场里曾经依靠炒房获利的既得利益者。

试问如果他顺风顺水买到了房子,背负了最高的杠杆,但这次被N 3的人是他,那么我想问一句:是否还需要再痛苦一遍?

我们遇上的所有事情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所有现在的不幸,都是曾经错误的结果。显然,玉麟没有抱怨的资格。对于大多数杭州老百姓来说,仍是个幸运儿。

只是,那些今年“被N 3”的人,那些今年真正毕业却在苦等面试的应届生,以及那些没有期权也没有E类人才认定,且在一次次摇号中高喊“我想有个家”却最终沦为分母的普通民众,他们所遭遇的窘境我们也都应该看到,同时时刻保持危机感——所有人都不应该只看到幸存者偏差。

别把杭州作汴州。

我一直认为,在这座城市里,我是个局外人,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可是现在,我亲眼看到了,就知道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我属于这里了。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阿尔贝?加缪《鼠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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