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采蘩》这首诗该如何解读?

谢邀

在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有一首《采蘩》诗,原诗如下: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于以采蘩?于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

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

如果将这首两千多年前的诗歌翻译成现代白话文的话,那么《采蘩》的大致意思就是说:

在哪里采的白蒿呀?沼泽边、池塘边的沙洲上。

采这么多的白蒿干什么呀?公侯家里养蚕用的。

在哪里采的白蒿呀?在山间流淌的溪水旁边。

采这么多的白蒿干什么呀?公侯家里祭祀用的。

妇女们梳着高高的发髻,日夜在公侯家忙碌。

梳着发髻的妇女们成群结队,急匆匆地回家去。

历代学者对《采蘩》的解读

南宋学者朱熹曾对《诗经》做过全面的注解与分析,他将自己对《诗经》的认识汇编成《诗集传》,该书中对《采蘩》一诗的解读是:“蘩,所以生蚕。盖古者后夫人有亲蚕之礼。此诗亦犹周南之有《葛覃》也。”

这句话中的“蘩,所以生蚕”是什么意思呢?按照朱熹的解释,“蘩”是一种编织材料,而且用蘩草编织养蚕的工具箔,蚕卵在箔中孵化,养蚕的器具就叫“箔”,但主要是用竹篾编织而成的。朱熹由此认为,“采蘩”就是为了养蚕。

清代学者方玉润《诗经原始》中说:“盖蚕方兴之始,三宫夫人、世妇皆入于室,其仆妇众多,蚕妇尤甚,僮僮然朝夕往来以供蚕事,不辨其人,但见首饰之招摇往还而已。蚕事既卒而后,三宫夫人、世妇又皆各言还归,其仆妇众多,蚕妇亦盛,祁祁然舒容缓步,徐徐而归。亦不辨其人,但见首饰之簇拥如云而已。 此蚕事始终景象如是。”

方玉润秉承了朱熹的说法,并且认为《采蘩》诗中就是说养蚕的事情,而诗中的叠词“僮僮”与“祁祁”,指的是养蚕的女子们繁忙劳作的场景。

小话诗词

小话诗词认为,这是一首描写普通劳动者辛苦劳作的诗。采蘩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用于养蚕,因为从季节上判断,采蘩应该是春末夏初的这个时候,那么采蘩到底是要干什么呢?或者说“蘩”的用处是什么呢?

《说文》中解释:“ 蘩,白蒿也。从草,緐声。”从古典文献的解释中不难看出,蘩就是白蒿。

小话诗词家乡(甘肃天水)的老人们把白蒿也叫做火绳草。为什么将白蒿称作火绳草呢?这是根据白蒿的另一种民间用法而命名的。原来,用割下来的白蒿的嫩茎搓成绳状的长条,约四五米长的样子,晒干后点燃会冒出烟,这种烟没有刺鼻的味道,反而有一股淡淡的白蒿味,可以用来熏蚊虫。

所以小话诗词推测,诗经时代的人们已经就有这种用白蒿草熏蚊虫的经验了。当然白蒿在诗经时代还是人们餐桌上的食物,嫩苗蒸熟后可以食用。

白蒿是一种常见的植物,嫩苗可以食用,白蒿还具有药用价值。民间对于白蒿有这样一种说法:“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的蒿草当柴烧。”

这句话大意是说,在农历三月里采摘的白蒿,经过晾晒之后就可以入药,它的中药名称叫茵陈,因为三月里采摘的白蒿药力最强,传统中医药认为此时的白蒿具有护肝的作用,而且时令节气对白蒿的采摘很重要。

农历四月里采摘的白蒿,经过蒸煮之后,可以食用,因为这时采摘的白蒿最为鲜嫩。同时,这时采摘的白蒿就失去了它的药用价值,成为了人们餐桌上的一道是野菜。;要是到了农历五月,白蒿就长成了野草,既不能药用,也不能食用,人们就把白蒿收割,晒干了之后当柴禾烧。

在久远的诗经时代,白蒿还是一种特殊的用途——采摘来的新鲜的白蒿用于特定的祭祀场合。采摘白蒿是一项繁重、细碎的体力活,贵族妇女们是不用去做这些繁重的体力活的,祭祀所需的白蒿都是由农家女子来采摘、供给。

综合白蒿的用途,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采蘩》诗所反映的是在农历三、四月的节气里,家家户户的妇女们忙着采摘白蒿的场景。

他们采摘白蒿要编织养蚕的箔,还要用白蒿搓火绳,还要食用,还要药用,而且采摘白蒿的过程要持续一两个月的时间。

这个季节里除了采摘白蒿之外,自己的家里还有很多的农活需要做,还要给贵族阶层供给生活所需的白蒿,所以这个时间段的妇女们是很忙碌的,她们没有闲暇的时间,甚至行走在路上也是急匆匆的样子。

她们与路上的行人见面打招呼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更不会驻足停下来寒暄一番。所以,《采蘩》就是一首描写劳动者采摘白蒿的诗篇。

采蘩者是何人?

解读这首《采蘩》诗,判明诗中主人公的身份也是一个关键,主人公的身份明确了才能把握全诗所表达的感情。

毛亨在《毛诗序》中说:“采蘩,夫人不失职也。夫人可以奉祭祀,则不失职矣。”《毛诗序》认为此诗是文王夫人的自咏之词,说的是尽职“奉祭祀”的事情。这种解释显然太过于牵强附会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朱熹《诗经集传》中说:“南国被文王之化,诸侯夫人能尽诚敬以奉祭祀,而其家人叙其事以美之也。”朱熹认定采蘩者是诸侯夫人,是其家人写诗以赞美夫人的勤劳。当然,这种解释显然要比《毛诗序》有所进步,但是也有刻意美化诸侯夫人的痕迹。

如果认为那辛勤“采蘩”“夙夜在公”的人是诸侯夫人的话,这种解释对整体诗意的理解来说,还是有失偏颇的,仍然牵强一些,也是穿凿附会之说。

据《周礼·春官宗伯》记载:“世妇,掌女宫之宿戒,及祭祀,比其具。”唐朝儒家学者、经学家、“三礼学”学者、《周礼义疏》的作者贾公彦对“女宫”的注释是:乃指有罪“从坐”且“没入县官”而供“役使”之女,又称“刑女”。

在诗经时代,凡贵族祭祀涉及的所有准备工作,均由“女宫”担任。而《采蘩》中的主人公,既说自己的工作是“夙夜在公”,又说自己所忙碌的地方为“公侯之宫”,则其口吻显示的身份,自然而然是供“役使”的“女宫”之类无疑。

因此,把这首诗定为一首描写普通劳动者采摘的诗,这样才是合情合理的,这也是一首反映普通劳动者生活场景的诗。

《采蘩》赏析

《诗经》善于运用重章叠句来表达思想感情,使诗歌在音律上和修辞上都收到了美的效果,增加了诗的音乐美,表达出细腻的情感。同时,重章叠句的形式也随时提醒着读者,这些诗原本是唱来听的,而不仅仅是写来看的。

《诗经》是中国文学光辉的源头,它重章叠句、一唱三叹的手法被众多的诗篇所使用。《诗经》通过重章叠句、一唱三叹的艺术手法,将诗意反复递进,层层深入,以此渲染意境,深化主题,加强抒情,并使诗歌充满音乐的美感,达到了音乐感染力与文字表现力相得益彰的双重艺术成就。

反观《采蘩》一诗,全诗三章,每章四句,章节结构是一唱三叹、回环往复的复沓形式。这首诗章节结构最大的特色在于前两章以一问一答,一问一答的这种诗歌形式,明显地受了原始民歌的影响。末章写采摘女子的仪容,而人物仪态神情跃然纸上。

先看第一章。第一章共四句,以问答方式,言简意赅地表明采摘的地点和采摘的目的。

诗中采用的是短促的问答之语:在哪里采的白蒿呀?水洲中、池塘边。采这么多的白蒿干什么呀?公侯家里面用的。

这一问一答非常简短,但是说得非常清楚,而且将问答的场景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出来:一群穿着朴素的家庭妇女们在池沼、山涧之间,采摘日常生活中所需的白蒿,就沿着山涧急急忙忙地返回家。

从问答者略显仓促的对话中也能看出,采摘白蒿的女子们没有闲暇时间也与问话者拉家常聊天,只是在回去的路途中,对询问者的匆匆回答。

再看第二章。第二章前两句是第一章前两句的重章叠唱,诗歌用一唱三叹的吟咏方式表明采蘩时人影绰绰的动人情景。

第二章的叠章重句,更加地显示出采摘白蒿的妇女们的忙碌无暇,更加能感觉出采摘白蒿的妇女们的匆匆身影,忙碌的身影早已在山涧飘然而过。

当询问者还准备问些什么的时候,他们的身影已经远去了,在水洲中、池塘边人影绰绰采摘白蒿的忙碌身影,在问答中飘然而过。

最后是第三章。这一章主要是对采摘者忙碌的劳作场景的描写。也可以说,这是一张对诗经时代采摘场面最为精彩的抓拍。因为在短短的16字中,采蘩女子动人的身影与妆容被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出来,一幅动态的、唯美的、朴素的劳作画面跃然纸上

第三章明显是一个过渡的章节,采白蒿的女子忙碌的身影从水洲中、池塘边,过渡到了另一场忙碌的场景当中,也就是要在贵族家里忙碌了。因为贵族的家里要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了。

据《周礼》“世妇”注疏,在祭祀活动举行的前三天,前来公侯家干活的这些妇女们就要住宿在公侯家中,不能回家,因为要干许多诸如洗涤祭器、蒸煮、粢盛等一系列繁复的准备工作。这样一种“夙夜在公”的劳作,她们是非常辛苦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要通宵达旦地熬夜加班。

在诗经时代,祭祀是一件非常庄重严肃的事情,所以妇女们就必须要注意自己的仪容,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把头发扎起来,做成发髻。这首诗还有一大特点,就是对采蘩女子仪容的描写,诗中用“僮僮”“祁祁”这两个叠词写采蘩女子的仪容,言语简洁,完美的勾画了女子的动态美,而人物的仪态神情也是跃然纸上。

诗中的巧妙之处在于对繁复的劳作没有着墨过多,只从她们高高的发髻“僮僮”和劳作妇女们人多“祁祁”的变化上着墨,便入木三分地刻画出了妇女们人头攒动的辛勤劳作的画面。

《采蘩》在一声问答中结束了全诗,给人一种首尾照应的感觉。全篇诗中不管是急匆匆的答语,还是匆匆回家的身影,亦或是人头攒动的劳碌身影,都自始至终地道出了这些普通劳动者的辛苦与忙碌。一句“薄言还归”的答句,让全诗在余音未尽中让人回味隽永。

小结

从以上分析看来,《毛诗序》对《采蘩》定义为诸侯夫人自咏,固属牵强附会;《诗经集传》认为是“家人”赞美夫人之作,也是穿凿。

其实,贯穿于《采蘩》诗中的,自始至终都是这些普通劳动者的辛苦与忙碌的身影,这样的身影就是一种美,是一种铭刻于诗经时代的美,是传承几千年的美。这种美是流动的,是流光溢彩的美,也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美学。

© 版权声明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