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枪(七种武器)二

霸王枪(七种武器)二

第四章 王大小姐

(一)

她就是霸王枪?

这杆枪长约一丈三尺余.至少比她的人要高出一倍多。

这杆枪重七十三斤余.也远比她的人重。她真的就是霸王枪?

金枪徐不信,丁喜不信,邓定侯也不信,无论谁都不会相信。

但是他们又不能不相信。

金枪徐试探着问:”姑娘贵姓?”

“姓王。”

“劳名?”

“王大小姐。”

金枪徐笑了笑,道:”这当然不是你的真名字。”喝酒的女孩子板着脸道:”你用不着知道我的名字,你只要记住霸王枪王大小姐这七个字就行了。”金枪徐道:”这七个字倒很容易记得住。”王大小姐道:”就算你现在还记不住,以后也一定会记住的。”金枪徐道;哦?”王大小姐冷冷道;”你身上多了个伤口后,就一定永远也忘不了。”金枪徐大笑,道:”你约战比枪,莫非就要我记住这七个字?”王大小姐道:”不但要你记住,也要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霸王枪并没有绝后。”金徐枪道:”王老爷子呢?”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脸色更苍白,过了很久,才大声道;”我爸爸已经死了,他老人家虽然没有儿子,却还有个女儿。”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呐喊。

也许这句话并不是说给屋子里的人听的,她呐喊,只是她生怕她远在天上的父亲听不见。

——女儿并不比儿子差。

这件事她一定要证明给她父亲看。

“一枪擎天”王万武真的死了?

像那么样一个比石头还硬朗的人,怎么会忽然就死了?

邓定侯在心里叹息,忍不住道:”令尊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忽然仙去?”王大小姐瞪眼道:”你管不着。”

邓定侯勉强笑道:”在下邓定侯,也可算是令尊的老朋友。”王大小姐道:”我知道你认得他,但你却不是他的朋友.他死的时候已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她美丽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光,心里仿佛隐藏着无数不能对人诉说的委曲和悲伤。这是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她父亲死得并不平静?

丁喜忽然道:”王老爷子去世后,姑娘想必一定急着要扬名立威,所以才找上徐三爷的?”王大小姐又咬了咬嘴唇,忍住眼泪,道:”我要找的不止他一个。”丁喜道:”哦?”

王大小姐道:”从这里开始,往前面去,每个使枪的人我都要会会。”丁喜笑了笑道:”若是姑娘在这里就已败了呢?”王大小姐连想都不想,立刻大声道;”那么我就死在这里。”丁喜淡谈道:”为了这一点儿虚名,大小姐就不措用生命来拼,这也未免做得太过份了吧。”王大小姐瞪起眼睛,怒道:”我高兴这么做.你管不着!”她忽然扭转身,抄起了桌上的霸王枪。

她的手指纤纤,柔若无骨。

可是这杆七十三斤重的霸王枪.竟被她一伸手就抄了起来。

她抄枪的动作不但干净利落.而且姿势优美。

金枪徐脱口道:”好!”

王大小姐道:”走!”

她的腰轻轻一扭,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

金枪徐看着她窜到外面的院子里.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丁喜道:”你看她的身手如何?”

金枪徐道:”很好。”

丁喜道:”你没有把握胜他?”

金枪徐又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有点儿后悔。”丁喜道:”后悔什么?”

金枪徐淡淡道:”我本不该着急料理后事的。”院子里阳光灿烂。

他们走出去.别的人当然也全都跟着出去。屋子里已只剩下四个人。

小马还是痴痴地坐在那里,痴痴地看着。

那喝茶的女孩子垂着头,红着脸,竟似也忘了这世上还有别人存在。

邓定侯在门后拉着丁喜的手.道:”王老头的脾气虽坏,人却不坏。”丁喜道:”我知道。”

邓定侯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朋友,老朋友。”丁喜道:”我知道。”

邓定侯道;”所以……”

丁喜道:”所以你才能看着他的女儿死在这里。”邓定侯点点头,长叹道:”可措这位王大小姐却绝不是金枪徐的对手。”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我知道金枪徐的功夫,的确是经验丰富.火候老到。”丁喜道:”王大小姐好象也不弱。”

邓定侯道:”可惜她太嫩。”

丁喜道:”难道你认为她败了真的要会死?”

邓定侯道:”我也很了解王老头的脾气,这位王大小姐看来也正跟她老子一模一样。”丁喜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邓定侯道:”明白了什么?”

丁喜道:”你是想助她一臂之力,金枪徐再强,当然还是比不上神拳小诸葛。”邓定侯苦笑道:”这是正大光明的比武较技,局外人怎么能插手?何况,看来这位王大小姐的脾气,一定是宁死也不愿别人帮她忙的。”丁喜道:”那么你是想在暗中帮她的忙,在暗中给金枪徐吃点苦头?”邓定侯叹道:”我也不能这么做,因为….”

丁喜道:”因为一个人有了你这样的身份和地位,无论做什么事都得特别谨慎小心,绝不能让别人说闲话。”邓定侯道:”我的确有这意思,因为”

丁喜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因为我只不过是个小强盗,无论多卑鄙下流的事都可以做。”邓定侯道;”不管你怎么说,只要你肯帮我这次忙,我一定也会帮你一次忙。”丁喜看着他,脸上还是带着那种独特的、讨人喜欢的徽笑,缓缓道:”我只希望你能够明白两件事。”邓定侯道:”你说。”

丁喜微笑道:”第一,假如我要去做一件事,我从来也不想别人报答;第二.我虽然是个强盗,却也有很多事不肯做的,就算砍下我脑袋来,我也绝不去做。”他微笑着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走入灿烂的阳光下。

邓定侯怔在那里,怔了很久.仿佛还在回味着丁喜刚才说的那些话。

他忽然发现他那些大英雄、大镖客的朋友.实在有很多都比不上这小强盗。

(二)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喝茶的女孩子抬起头,四面看了看忽然站起来,很快的走到小马面前,叫了声:”小马。”她叫得那么自然,就像在于千万万年前就已认得小马这个人,就好象已将这两字呼唤过千千万万次。

小马也没有觉得吃惊。

一位陌生的女孩子忽然走过来,叫他的名字,在他感觉中竟好象也是很自然的事。

在这一瞬间.他们谁也没有觉得对方是个陌生人。

喝茶的女孩子道:”我听别人都叫你小马,所以我也叫你小马。”小马凝视着她,道:”我叫马真,你呢?”

喝茶的女孩子道:”我叫杜若琳,以前我哥哥总叫我小琳,你也可以叫我小琳。”她的胆子一向很小,一向很害羞.从来也不敢在男人面前抬起可是现在她居然也在凝视着小马。情感本是件奇妙的事,世上本就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奇妙感情。这种感情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了解的。有时甚至连自己都不能。”小琳……小琳…小琳……”小马轻轻地呼唤着,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纤弱的指尖在他强壮的手拿里轻轻颤抖,可是她并没有抽回她的手,小马的人就像是在梦中,声音也很像是在梦中来的。

“我一直是个很孤独的人,没有认得你的时候,我只有一个朋友。””我本来也有一个朋友。””谁?”

“王盛兰。”小琳道:”她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姐妹,有时我甚至会把她当作我的母亲,这些年来.若不是她照顾我,也许我已经……”小马没有让她说下去,轻轻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的确明白,没有人能比他明白。

因为他和丁喜的感情.也正如她们一样,几乎完全一样。

小琳道:”所以我想求你替我做一件事。”小马道:”你说。”小琳道:”我要你替我去救她。”

小马道:”救你的朋友?”

小琳点点头,道:”别人都说她绝不是金枪徐的对手,可是她绝不能败。”小马道:”你要我帮她击败金枪徐。”

小琳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只希望你能为我做到这件事。”她已握紧了小马的手。

“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现在他们已走出去。

这里本是个充满了欢乐的地方,现在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空洞寂寞。

人世间本就没有永恒不变的事,更没有永恒的欢乐。

红杏花慢慢地从后面出来,用一双洞悉人生的眼睛目送着他们走出去,叹息着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你们只要一见面,就会互相纠缠,自寻烦恼的,我早就知道….”有些人就仅是钉子和磁铁,只要一遇见,就会粘在一起。

小马和小琳是这样子。

丁喜和王小姐呢?

红杏花叹息着又道:”小马这样子已经够糟了,可是丁喜以后只怕还要更糟,我实在不应该让他们见面的,我早就知道……”(三)

阳光灿烂。

发亮的长枪,在阳光下更亮得耀眼。

蓝天白云.远山青翠.竹简下开满了鲜花,蜜峰和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甚至连风都在传播着生命的种子。

这本是个生命孕育生命成长的季节,在这种季节里,没有人会想到死。

只可借死亡还是无法避免的。

金枪徐慢慢地解开了套在金枪上的布袋,眼圈一直在盯着他的对手。他心里还在想着”死”。

很少有人能比他更了解”死”的意义,因为他已有无数次接近过死亡。——不是我死,就是你死。

这就是他对于”死”的原则。

这原则简单而残酷,其间绝没有容人选择的余地。

在江湖中混了二十年之后,无论谁都会被训练成一个残酷而自私的人。

金枪徐也不例外,所以才活到现在。

可是现在他面对着这个对手,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得连他都不忍看着她死。

——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她不能败.我又何尝能败?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布袋里抽出了他的枪。

金枪!

金光灿烂,亮得耀眼。二十年来,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耀眼的金光下。

枪的型式削锐,枪尖锋利,枪杆修长,就算拿在手里不动.同样也能给人一种毒蛇般灵活凶狠的感觉。

丁喜远远地看着,脱口而赞:”好枪!”

邓定侯同意:”的确是好枪。”

丁喜道:”霸王枪若是枪中的狮虎,这杆枪就可以算是枪中的毒蛇。”邓定侯道:”江湖中本来就有很多人,把这杆枪叫做蛇枪。”丁喜道:”据说这杆枪本来就是用黄金混合精铁铸成的,不但比普通的铁枪轻巧,而且枪身还可以随意弯曲。”邓定侯道:”所以金枪徐用的枪法,也独具一格,与众不同。”丁喜道;”我也听说过,他用的枪法就叫蛇刺。”邓定侯道:”他们家传的枪法,本来-百零八式,金枪徐义加了四十一式,才变成现在的蛇枪-百四十九式。”丁喜道:”霸王枪呢?”

邓定侯笑了笑.道:”霸王枪的招式,只有十三式。”丁喜也笑了笑,道;”真正有效的招式,一招就已足够。”邓定侯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没有看见当年王万武施展他霸王十三式的威风,霸王枪在他手里.才真正是霸王枪。”丁喜再也没有说什么,因为这时决斗已开始。

阳光下普照的庭院.仿佛忽然变得充满了杀气。

这两杆枪都是经历百战、杀人无数的利器,它们本身就带着一种杀气。

金枪徐的人,也正像是他手里的枪,削锐、锋利、精悍。

他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的对手,双手合抱,斜握金枪。

这正是枪法中最恭敬有礼的起手式.他已表示出他对霸王枪的尊敬。

王大小姐却只是随随便便的将大枪抱在身上,就凭这一点,也已不如金枪徐。

一一高手相争,尊敬自己的对手,就等于尊敬自己。

金枪徐嘴里露出冷笑,却还是礼貌极恭,沉声道:”当年王老爷子在时.在下无缘求教,如今老成凋谢,枪在人亡.请受我一拜。”他左腿后曲.真的行了一礼。

王小姐只不过点了点头,淡淡道:”我是来找你麻烦的,你也不必对我太客气。”金枪徐沉下了脸,道:”我拜的是这杆枪,并不是你。”王大小姐冷笑道:”你最好记住,从今以后.霸王枪就是我,我就是霸王枪。”金枪徐冷冷道:”在我眼中看来,王老爷子一去,霸王枪也已不在人间了。”王大小姐怒道:”你看不见我手里的枪?”

金枪徐道”这杆枪在王大小姐手里,已只不过是杆平平常常的大铁枪。”王大小姐用力咬住了嘴唇,显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

她也知道高手相争时,若是心情激动,就随时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金枪徐盯着她,又道;”在下还未到这里来时,已将所有的后事全都料理清楚。”王大小姐道:”很好。”

金枪徐悠然道:”王大小姐,你的后事,是不是也已交待好了?”王大小姐一张脸已气得通红,大声道:”我若死这里,自然有人替我料理后事。”金枪徐道:”谁?”

王大小姐道:”你管不着。”

她的手一抡,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长的大铁枪,就飞舞而起,带起了一阵凌厉的枪风,压得竹篱的花草全都低下了头。

金枪徐却没有低头,身形一闪,已从铁枪抡起的圆弧外滑了过去。

丁喜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位王大小姐的确太嫩,竟看不出徐三爷是故意激她的。”邓定侯却笑了笑,道:”也许徐三爷这一着反而用错了。”丁喜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霸王枪走的是刚烈威猛一路,本是男子汉用的枪,王大小姐毕竟是个女子,总不免失之柔弱。”丁喜同意。

邓定侯道:”可是她怒气一发作起来,情况就不同了。”丁喜道:”哦?”

邓定侯微笑道:”我可以保证,他们家传的脾气比他们家传的枪法还要厉害得多。”他们只说了七八句话,王大小姐的霸王枪已攻出三十招。

她的枪法虽然只有十三式,可是一施展起来,却是运用巧妙,变化无方。

她的招式变化间虽不及蛇刺灵巧,可是那一种凌厉的枪风却足以弥补招式变化间之不足。

无论谁都看不出这么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竟真的施展了如此刚烈威猛的枪法,竟真的能将这秤大铁枪挥舞自如。

这种长枪大戈本来只适于两军对垒、冲锋陷阵,若用与武林高手比武较技,就不免显得太笨重。

可是她用的枪法,又弥补了这一点.无论枪尖、枪柄、枪身,都能致人的死命。而且枪风所及之处,别人根本无法近她的身。

她十三招攻出,金枪徐只还了六招。

丁喜皱眉道:”看样子徐三爷只伯是想以逸待劳.先耗尽她的力气再出手。”邓定侯又笑了笑,道:”徐三爷若真的这么想.就又错了。”丁喜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霸王枪份量虽沉重,可是招式一施展开,枪的本身,就能带动起一种力量,她借力使力,自己的力量用得并不多。”这道理正如推车一样.车予一开始往前走,本身就能带起一股力量,推车的人反而像是被车子拉着往前走了。

邓定侯道:”也因为这杆枪的份量太重,力量太大,要闪避就很不容易.所以采取守势的一方,用的力气反面比较多。”他笑了笑.接着道:”以前有很多人都跟金枪徐有一样的想法,想以逸待劳.所以才会败在霸王枪下.这其间的巧妙,若不是老头子偷偷地告诉我,我也不明白。”丁喜道:”知道这其间巧妙的人,当然不会多。”邓定侯道:”除了百里长青和我之外,王老头子好象并没有对别人说过。”丁喜道:”因为你们是他们的朋友?”

邓定侯道:”他的朋友本来就不多。”

丁喜道;”他是你的朋友.我却不是,你为什么要将这秘密告诉我?”邓定侯笑了笑,道:”因为我喜欢告诉你。”

丁喜也笑了,

这解释并不能算很合理,可是对江湖男儿们说来,这理由已足够。

现在王大小姐已攻出七十招,非但已无法遏止,再想近身都已很不容易.只要对方的枪杆一横,他就被挡了出去。

徐三爷忽然发觉这杆枪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枪锋,这杆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长的枪,每一分、每一寸都同样可怕。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落在下风。

只有一个人看不出。

突听一声大喝,竟有个人赤手空拳,冲入他们的枪阵。

这个人竟是小马。

他真的醉了。

不管他醉的是人,还是酒?他的确已真醉了.否则又怎能会看不出这两杆枪之间,枪风所及处,就是杀人的地狱。

看来他不但是”愤怒的小马”,简直是个”不要命的小马”。

居然还举手大呼:”住手,你们全都给我住手!”丁喜的心已沉了下去。

他知道王大小姐是绝不会住手的,也不能住手,因为霸王枪本身所起的力量,已绝非她所能控制。

在这种力量的压迫下.金枪徐想必也一定会使出全力。

一个人若已将全力使出,一招击出后,也很难收回来。

就在这时,两杆枪已全部制止在小马身上。

他的人就像是弹丸般忽然弹起,鲜血雨雾般从他身上溅出。

两杆枪居然还没有停。

他们实在已无法停下来,已无法住手。无论谁的枪先停下来.对方都可能给他致命的一击。

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这个人疯了。”

“他为什么要自己去送死?”

大家惊呼着.眼睁睁地看着小马身子飞起,眼睁睁地等着他落下来。

每个人都看得出,等到这个人再落入枪阵中.就一定已是个死人。

就在这一瞬间,竹篙下的花丛前,忽然有一条长绳飞来,套住了小马的腰。

长绳一抖.小马的人就跟着它一起飞了回去。

他并没有跌入那杀人的枪阵。

他跌入丁喜的怀抱里。

(四)

鲜血还在不停地流,小马整个人都已因痛苦而痉挛扭曲。

可是他眼睛里并没有痛苦,反而像充满了愉快和满足。丁喜在跺脚!

“你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来的?”

小马没有回答。

他的人虽然在丁喜怀里.他的眼睛却始终在看着另一个人。”小琳……小琳……小琳…。.”他虽然已痛苦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可是他心里却还是在呼喝,不停地呼喝。

小琳在流泪,也不知是悲哀的眼泪,还是感激的眼泪?

丁喜终于看见了她:”你是为了她?是她要你这么样做的?”小马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当然是他自己愿意做的,他不愿做的事没有人能勉强他。

这女孩子竟有这么大的力量,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做出这种蠢事?

现在他的酒意已随着冷汗和鲜血而流出.清醒使得他的痛苦更剧烈,更难以忍受。

他若是能晕过去,也可以少受些痛苦——晕厥本就是人类自卫的本能之一。

但是他却在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的眼睛闭起。

因为他要看着她。

小琳也在看着他,看到他的痛苦和柔情,也终于忍不住冲了过去,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冲了过来,扑在他身上。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勇气,会做出这种事。

在这一瞬间,她几乎已不顾一切。

丁喜放下他,放在花圃旁的绿草地上,让他们拥抱在一起。

她的眼泪落在他脑上,这一滴滴泪水中,竟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

他的痛苦竟已减轻,忽然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件事做得蠢?”小琳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马勉强笑了笑,道:”可是我只有这么样做,因为我想不出别的法子。”小琳道:”我知道,我”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她已泣不成声。

小马道:”你为什么还在哭?难道他们还没有住手?”小马又问道:”你的朋友没有死?”

小琳道:”没有。”

小马道:”你要我为你做的事,我是不是已替你做到了?”小琳道:”是是的。”

小马长长吐出口气,居然真的笑了,微笑道:”那么你最好告诉我们的朋友,我这件事做的并不太蠢。”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晕了过去。

这年青人有的痛苦和安慰,丁喜几乎都能同样感觉得到。

他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兄弟,也是他的父亲。

风依旧在吹,阳光依旧灿烂,两杆枪依旧在飞舞刺击。

丁喜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向着他们那杀人的枪阵走了过去。邓定侯失声道;”你想干什么?”丁喜笑了笑,脚步没有停。邓定侯道:”难道你也想去做他一样的蠢事?”丁喜又笑了笑。没有人能了解他和小马的感情,甚至连邓定侯也不能。他的人忽然飞起,也像小马刚才一样,投入他们的枪阵。他竟似也忘了,这两杆枪之间,枪风所及处,就是杀人的地狱!

第五章 奇 变

(一)

枪锋带起的劲风,冷得刺骨。

有谁人知道极冷和极热的感受,几乎是完全一样的?丁喜知道。

他冲入了这个的枪阵,就象投入了洪炉。邓定侯的心沉了下去。丁喜绝不能死。

他-定要带他去找出那六封信和六个死人,一定要找出那叛徒的秘密,可是邓定侯也知道,王大小姐和金枪徐是绝不会住手的。

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丁喜投入洪炉,再眼睁睁地等着他被枪尖抛起。

只听-声轻叱,一声低呼,一样东西飞了起来。

飞起来的竟不是丁喜,而是徐三爷的金枪!

高手相争,掌中的兵器死也不能离手,徐三爷的金枪是怎么会脱手的?

他自己甚至都不太清楚。

在金枪徐脱手的前一刹那间,他只看见有个人冲入了他和王大小姐两杆枪的枪锋之间,两秆枪都往这个人身上剩了过去。

他想住手已不及。

可是就在这同一刹那间,这个人突然一扭身,已往他枪锋下窜过.一只手托住枪的时候,一只手在他腰上轻轻一撞。

他的人立刻被撞出七八步,手里的金枪也脱手飞起。

他只有看着,因为他的半边身子已发麻,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近二十年来,他身经大小百战;几乎从来也没有败过。

他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在出手一招间就夺走他手里的金枪,更想不到这个人居然就是那个年纪轻轻的丁喜。

丁喜金枪在手.霎眼间已攻出三招。迅速、毒辣、准确。

金枪徐脸色变得更苍白。

他已看出丁喜用的招式,居然就是他的独门枪法”蛇刺”。

就在片刻前.他还用过同样的招式去对讨霸王枪。

事实上,他已将蛇刺中最犀利毒辣的招式全都使出,可是招式一出手,立刻就被封死,根本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丁喜现在只使出了三招。

三招之后,他就已攻到了霸王枪的核心,突然枪尖斜挑,轻叱一声:”起!”只听”呼”的一声响,七十三斤重的霸王枪竟被他轻轻一挑就挑了起来,夹带着风声飞出。

王大小姐已踉跄后退了七八步。

丁喜凌空翻身,一只手接住了霸王枪.一只手抛出了金枪,抛给徐三爷。

金枪徐只有用手接住。

等他接任了他的枪,才发现身子不麻了,力气也已恢复了。

丁真正看着他微笑。

金枪徐咬了咬牙,手腕一抖,也在霎眼间攻出了三招。

这三招正是丁喜刚才用来对付霸王枪的三招一一”毒蛇出穴””盘蛇吐信”、”蛇尾枪”,正是蛇刺中的三招杀手。

在这杆金枪上,他至少已有三十年的苦功,他自信这三招用得绝不比丁喜差。

丁喜既然能在三招间就抢入霸王枪的空门,他为什么不能?但他却偏偏就是不能。

三招出手,他立刻就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已被一种奇异的力气压住。

他的枪若是毒蛇,丁喜手里的枪就是块千斤巨石。

这块巨石一下子就压住了毒蛇的七寸。

只听丁喜轻叱一声;

“起!”

金枪徐只觉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压下来,整个人都已被压住.手里的枪却弹了出去。

就在这片刻间,他的金枪已脱手两次。

(二)

金光灿烂,金枪飞虹般落下,”夺”的一声,插在徐三爷身旁的地上,徐三爷没有动,没有开口,

霸王枪也已插在王大小姐身旁,枪杆还在不停的颤动.琴弦般”嗡嗡”的响。

王大小姐也没有动.没有开口,苍白的脸已涨得通红,嫣红的嘴唇却已发白。

丁喜看着她笑了笑,又看看徐三爷笑了笑。

他只不过笑了笑,并没有说出什么尖刻的话。

“像两位这样的枪法,还争什么风头?逞什么强?”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也不必说出来——他用金枪徐的蛇刺击败了霸王枪,又用王大小姐的霸王枪击败了金枪徐。这是事实。

事实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又何必再说出来?

所以他只不过笑了笑,笑得还是那么温柔,还是那么讨人欢喜。

可是在王大小姐眼里看来,他笑得却比毒蛇还毒,比针还尖锐。

她明朗光亮的眼睛里又有了泪光,忽然顿了顿脚.抄起了霸王枪,拖着枪冲过去.一把拉住了杜若琳:”我们走!”杜若琳只有走。

她不想走,又不敢不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等她再回过头时,眼泪已流下面颊。金枪徐却还是痴痴地站在那里。金枪徐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金枪。

这杆枪本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荣耀.但现在却已变成了他的羞辱。

他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心里是什么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痛苦和悲伤,就像是妻子的乳房一样,不是让别人看的。

——痛苦越大,越应该好好地收藏。

——乳房岂非也一样?金枪徐忽然笑了,微笑着,抬起头,面对丁喜,道:”谢谢你。”丁喜道:”谢谢我?为什么谢谢我?”金枪徐道:”因为你替我解决了个难题。”丁喜道:”什么难题?”

金枪徐望着青翠的远山,目光忽又觉得十分温柔,缓缓道:”我已在那边的青山下买了几亩田,盖了几间屋,屋后有修竹几百竿,堂前有梅花几十株,青竹间红梅,还有几条小小的清泉。”金枪徐道:”我早已打算在洗手退隐后,到那里去过几年清闲安静的日子。”丁喜道:”好主意。”邓定侯道:”好地方。”金枪徐叹了口气,道:”怎奈浮名累人,害得我一点儿都下不定决心,也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放下这个重担子。

丁喜也叹了口气,道:”浮名累人,世人又有几人能放得下这副担子?”金枪徐道:”幸好我遇见了你,因为你,我才下了决心。”丁喜道:”决心放下这担子?”

金枪徐点点头。

了喜道:”决定什么时候放下来?”

金枪徐道:”现在。”

他又笑了笑,笑得很轻松,很愉快,因为他的确已将浮名的重担放了下来。

他已不再有跟别人逞强争胜的雄心,已不愿再为一点儿浮名闲气出来愿别人拼死拼活。

能解开这个结并不容易,他的确应该觉得很轻松,很愉快。

可是他心里是不是真的能完全放得开?是不是还会觉得有些惆怅,有些辛酸?

这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有空时,不妨到那边的青山下去找我。”

“我记得,你的屋后有修竹.堂前有梅花。”

“我屋里还有酒。”

“好,只要我不死,我一定去。”

“好.只要我不死,我一定等你来。”

金枪徐也镇定了,显得很洒脱。

一个人只要败得漂亮,走得洒脱,那败又何妨,走又何妨?

(四)

红日未坠,金枪徐的人影却已远了。

邓定侯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人果然是条好汉。”丁喜道:”他本来就是。”

邓定侯道:”你看人好象很有眼力。”

丁喜道:”我本来就有。”

邓定侯道:”你也很会解决一些别人解不开的难题。”丁喜道:”我也替你解开这个难题?”

邓定侯道:”我就不知要怎么样才能让徐三爷和王大小姐住手,你却有法子。”丁喜道;”我的法子一向很有效。”

邓定侯叹道:”不管你的法子是对是错.是好是坏,的确都很有效。”丁喜道:”所以别人都叫我聪明的丁喜。”邓定侯笑了。

丁喜道:”你知不知道我还有个最大的好处?”邓定侯道:”不知道。”

丁喜道:”我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够朋友。”

邓定侯道:”不够朋友?”

丁喜道:”我唯一的一个朋友现在正躺在地上,我却让刺伤他的人扬长而去,而且还跟你站在这里胡说八道。”现在小马已躺在床上.红杏花的床上。

胖的人都喜欢睡硬床.年轻人都喜欢睡硬床,红杏花既不胖,也不再年轻。

她的床很软,又软又大。

红杏花叹息着道:”一直要等到七十岁以后.我才能习惯一个人睡觉。”邓定侯忍不住接道:”你今年已有七十?”

红杏花瞪眼道:”谁说我已经有七十?今年我才六十七!”邓定侯想笑,却没有笑,因为他看见小马已睁开了眼睛。

小马睁开眼睛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琳呢?””小琳?”

“小琳就是你刚才见过的那个女孩子。”

丁喜看着他.脸上已有冷容,甚至连一点笑意都没有。

小马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丁喜不说话。

小马道:”她很乖,很老实。”丁喜不说话。

小马道:”我看得出她对我很好。”

丁喜淡淡她道;”可是你为她受了伤,她却早已走了。”小马咬着牙,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她一定有理由走的。”丁喜道:”她也有理由留下来。”

小马道:”你……你是不是不喜欢她?”

丁喜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一件事。”

小马听着。

丁喜道:”不管怎么样,她总是走了,以后你很可能永远再也见不到她,所以….”小马道:”所以怎么样?”

丁喜道:所以你最好赶快忘了她。”

小马又咬着牙沉默了很久,忽然用力一拳捶在床上,大声道;”忘记她就忘记她,这种事也没他妈的什么了不起。”丁喜笑了.微笑道:”我正在奇怪,你怎么已经有许久没有说他妈的,我还以为你这小王八蛋变了性。”小马也笑了,挣扎着要坐起来。

丁喜道:”你想干什么?”

丁喜道:”你能跟我走?”

小马道:”只要我还剩下一口气.无论你这老乌龟要到哪里去,我爬也要爬着跟去。”丁喜大笑道:”好,走就走。”

红杏花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红杏花道;”你们两个小乌龟真他妈的不傀是好朋友,真他妈的够义气….”一句没说完,忽然就跳起来,一个耳光掴在丁喜的脸上。丁喜被打得怔住。

红杏花跳起来大骂道:”可是你为什么不先看着他受伤有多重,难道你真想看着他这条腿残废,真是象乌龟一样跟在你后面爬?”丁喜只有苦笑。

红香花指着他的鼻子.狠狠道:”你要滚,就赶快滚。滚得越远越好,可是这小王八蛋却得乖乖的给我躺在床上养伤,不管谁想带他走,我都先打断他的两条腿。”丁喜道;”可是我…。.”红杏花瞪眼道:”你怎么样?你滚不滚?”

她的手又扬起来,丁喜这次却已学乖了,早就溜得远远的,陪笑道:”我滚,我马上就滚。”小马忍不住叫了起来:”你真的不带我走?”

这句话没说完,他的脸也接了一耳光。

红杏花瞪眼道:”你鬼叫什么?是不是想要我用针缝起你的嘴。”小马苦着脸道:”我不想。”

红杏花道;”那么就赶快乖乖的给我躺下去。”小马居然真的躺了下去。

在红杏花面前,这个”愤怒的小马”,竟好象变成了”听话的小山羊。””你还不滚?真想要我打断你的腿。”红杏花又抓起把扫帚,去打丁喜。

丁喜赶紧往外溜.直溜到院子外面,坐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才松了口气.苦笑道:”这老太婆真凶。”邓定侯当然也跟着溜了出来,也在叹着气,道:”实在凶得要命。”丁喜道:”你见过这么凶的老太婆没有?”邓定侯道:”没有。”丁喜叹道;”我也没有见过第二个。”

邓定侯道:”你真的怕她?”

丁喜道:”假的。”

邓定侯不禁大笑,道:”看来,她也不象是你的真祖母。”丁喜道:”她不是。”

邓定侯道:”是你”….”

丁喜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我没有饭吃的时候,只有她给我饭吃;我没有衣服穿的时候,只有她给我衣服穿;有时候我挨了揍.受了伤,只要我想起她.心里就不会太难受。”邓定侯道:”因为你知道只要到这里来,她就一定会照顾你。”丁喜点点头,微笑道:”只可惜她年纪稍大了几岁.否则我一定要娶她做老婆。”邓定侯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问道:”你真的没有想到过要娶个老婆?”丁喜笑道:”你是不是想替我作媒?”

邓定侯道:”我倒真有个很合适的人,配你倒真是一对。”丁喜道:”谁?”

邓定侯道:”王大小姐。”

丁喜忽然不笑了.板着脸道:”你若喜欢她,为什么不自己娶她做老婆?”邓定侯笑道:”我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只可惜我年纪也大了几岁,家里又已经有了一个母老虎。”丁喜板着脸冷笑道;”有趣有趣,你这人怎么变得越来越他妈的有趣了。”邓定侯道:”因为…。.”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忽然间”轰隆隆”一声响,这辆大车连人带马都跌进了一个坑里。

丁喜反而笑了。

邓定侯居然也还是动也不动地坐着,而且完全不动声色。

丁喜笑道;”这种落马坑本是我的拿手本领之一,想不到别人居然也会用来对付我。”邓定侯道:”你怎么知道人家要对付的是你。”丁喜又笑了笑,道:”我知道,这就叫做报应。”这时外面已有入在用刀敲着车顶,大声道:”里面的人快出来.我们大老板有话要对你们说。”丁喜看了看邓定侯,道:”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大老板?”邓定侯道:”这里距离乱石岗很近,已经是你们的地盘,你应该比我清楚。”丁喜道:”现在就在这附近的,唯一的一个大老板,好象就是你。”外面的人又在催,车顶几乎已经快被打破。

丁喜道;”你出不出去?”

邓定侯道:”不出去行不行?”

丁喜道:”不行。”

邓定侯不禁苦笑道:”我看也不行。”

丁喜推开车门,道:”请。”

邓定侯道;”你先请,你总是我的客人。”

丁喜道:”可是你的年纪比我大,我一向都很尊敬长者。”邓定侯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客气的?”

丁喜笑道:”我刚才听见外面有弓弦声的时候,就已决心要对你客气些。”邓定侯大笑。

他当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弓弦声。

人已埋伏,强弓四布.只要一定出这马车,就可以被乱箭射成个刺猬。

但是他们却还是笑得很开心。

邓定侯道:”我出去之后若是中了别人的乱箭,你怎么办?”丁喜道:”那时我就会象缩头乌龟一样,缩在车子里.就算他们叫我祖宗.我也不出去。”邓定侯大笑道:”好主意。”

丁喜道:”莫忘记我是聪明的丁喜,想出来的当然都是好主意。”邓定侯大笑着走出去,在外面站了很久,居然还没有变成刺猬。

一个人高高地站在他对面,从车子里看出去,只看得见这人的-双脚。

一双很纤巧,很秀气的脚,却穿着的白布裤和白麻鞋。这是双女人的脚。

男人当然绝不会有女人的脚,这位大老板难道竟是个女人?

丁喜在车子里大声地问道:”外面怎么样?”邓定侯道;”外面的天气很好,既不太冷,也不太热。”丁喜道:”那么,我就不能出去了。”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我受不了这么好的天气,一出去就只会发疯。”邓定侯道:”现在天气好象快变了,好象还要下雨呢!”丁喜道:”那么我更不能出去了。”邓定侯道:”你怕淋雨?”丁喜道:”怕得要命。”邓定侯道:”不过,现在雨还没有下。”丁喜道:”你难道要我站在外面等着淋雨?”

邓定侯叹了口气,看着站在落马坑上面的大老板,苦笑道;”这小子好象已拿定主意,是绝对不肯出来的了。”大老板冷笑道:”不出来也得出来。”

邓定侯道:”你有法子对付他?”

大老板道:”他再不出来,我就用火烧。”

邓定侯又叹了声道:”我就知道.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对付丁喜,这个人一定就是王大小姐。”这位大老板居然就是王大小姐。

四条大汉站在她身后,扛着她的霸王枪,八条大汉张弓搭箭,已将这地方包围住。

杜若琳却远远地坐在一棵树下,用一把大梳子在慢慢地梳着头发,王大小姐冷冷道:”这些兄弟都是我镖局里的老伙计,我要他们放火,他们马上就会放火!我要他们杀人,他们也马上就会杀人。”邓定侯道:”我看得出。”

王大小姐道:”那么你就应赶紧叫那姓丁的快些滚出来。”邓定侯道:”出来之后怎么样。”

王大小姐道:”只要他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一句话.我绝不会难为他。”邓定侯道:”好,我先进去跟他商量商量。”

他刚想走进去,突然”轰”的一响,车顶已被撞开个大洞。

一个人从里面直窜了出来,身法又快又猛,看样子至少还可以窜起三丈。

可是他最多只窜起了三尺。

落马坑上.还盖着面又粗又大的渔网。

邓定侯叹息着,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一遇见王大小姐,就会自投罗网。

丁喜板着脸,坐在车顶,冷冷道;”有趣有趣.你这人真他妈的有趣极了。”平时他遇见这种事.还是会笑的,现在他却没有笑。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看见王大小姐,他就好象再也笑不出。

王大小姐也没有笑,板着脸道:”这上面虽然只有八张弓,可是你只要动一动,在转瞬间他们就能射出五十六根箭。”丁喜没有动。

他看得出这些大汉都是极好的弓箭手。

王大小姐冷笑道:”你为什么不动?”

丁喜道:”因为我正在等。”

王大小姐道:”等什么?”

丁喜道:”等着听你要问我的那句话。”

王大小姐咬了咬嘴唇——她一开始紧张,就会咬着嘴唇。

她究竟要问丁喜什么事?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紧张?邓定侯想不通。

王大小姐终于冷冷道:”你虽然有很多事都做得很混帐,我看在邓定侯面上,也懒得跟你计较了,只不过有两件事我却非问清楚不可。”丁喜道:”你问吧!”

王大小姐脸色忽然变得发青,两只手都已握紧。又用力咬了咬嘴唇,才一字一字问道:”五月十三日那天.你在哪里?”丁喜道:”今年的五月十三?”

王大小姐道:”不错,就是今年的五月十三。”丁喜道;”你费了这么多功夫,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为的就是要问我这句话?”王大小姐问道:”不错,我就是要问这句话,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她看来不但很紧张.而且很激动,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五月十三那天,丁喜在哪里,跟她又有什么关系7她为什么如此紧张?

邓定侯更想不通。

丁喜也想不通,忽然叹了口气,道;”幸好你问的是五月十三日.总算我运气看来还不错。”王大小姐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你若问我别的日子,我早就忘了自己是在哪里了。”王大小姐道:”可是五月十三那天的事情,你却记得。”丁喜点点头.道:”因为那天我做了件很愉快的事。”王大小姐道;”什么事?”

她一双手握得更紧,全身都好象在发抖。

丁喜却忽又转过头,去问邓定侯;”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曾经做了什么事?”邓定侯苦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王大小姐大声道:”那天他究竟做了什么事?”邓定侯道:”他曾经劫了我们的镖”

王大小姐道:”知否是在哪里下的手?”

邓定侯道:”太原附近。”

王大小姐道:”你没有记错?”

邓定侯道:”别的事我都可能会记错,这件事绝不会。”王大小姐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我至少有十三万五千个理由。”

王大小姐不懂。

邓定侯苦笑道:、”为了这件事.我已赔出了十三万五千两银子.每一两银子都可以让我记住这件事。”王大小姐不说话了,看她脸上的表情,好象觉得松了口气,又好象觉得很失望。

丁喜道:”现在你还有没有别的事要问?”

王大小姐道:”当然还有。”

丁喜道:”还有?”

王大小姐冷冷道:”我问你.我跟姓徐的比枪,愿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凭什么要来多事?”丁喜道:”你自己好象刚说道,这些事你都已不再计较了的。”王大小姐道:”现在我又要计较了。”

丁喜道:”小马本来是想帮你忙的。”

王大小姐道:”帮我的忙?”

丁喜道:”他怕你败了后真的会死。”

王大小姐怒道;”难道他看不出二十招内我就能把徐三枪击倒?”丁喜道:”他看不出。”

王大小姐道:”难道他是个瞎子?”

丁喜道:”他眼睛若能看得很清楚.又怎么会认为这位杜大小姐又乖又老实.而且对他很好?”王大小姐道:”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你都管不着。”丁喜道:”我也不想管。”

王大小姐道;”那姓马的最好也走远些,永远莫要让我们直接看见了他。”丁喜道:”我会去告诉他的。”

王大小姐道:”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让小琳下嫁给他的。”丁喜道:多谢多谢。”王大小姐咬着嘴唇,狠狠地瞪着他,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你已经可以跪下来。”丁喜道:”跪下来?”

王大小姐道:”不但要跪下来,而且还得恭恭敬敬地跟我叩三个头。”丁喜道:”我为什么要跪下来叩头?”

王大小姐道:”因为我说的。”

丁喜道:”因为你手下的弟兄会发连珠箭?”

王大小姐道:”一点也不错。”

丁喜笑了。

他的笑有很多种,现在这种无疑是最不讨人欢喜的一种。

王大小姐瞪眼道:”你瞧不起我们的连珠箭?”

丁喜淡淡道:”你们的连珠箭究竟是长是短,是圆是尖?我还没有见识过。”王大小姐怒道:”你想见识见识7″

丁喜道:”很想。”

王大小姐冷笑道:”我本来并不想你这么短命的,你死了可不能怨我。”丁喜又笑了笑,道:”你放心,我是死不了的。”他忽然站了起来,拉住了上面的渔网,两只手轻轻一扯。

这面连鲨鱼都挣不破的渔网,被他轻轻一扯,居然就被扯破个大洞。

王大小姐脸色变了,轻叱道:”不能让他走,留下来!”叱咤出口,弓弦已响,八柄强弓,七箭连珠,尖锐的飞声破空,乱箭已飞蝗般射了过来。

丁喜的两只手,就象是两只专门吃蝗虫的麻雀.一枝箭飞来,他接过一校,十枝箭飞来,他接十枝,霎眼间就已将五十六枝连珠箭全部都接在手里。

然后这五十六校箭,又象是一条线似的,从他手里飞了出去,钉入了杜若琳身旁的大树。

丁喜忽然大喝一声:”断!”

钉在树上的五十六枝箭,立刻一寸寸断成了无数截,只留下一截发亮的箭柄.钉入了树木。

丁喜拍了拍手,微笑道:”看来这连珠箭只怕连猪都射不死。”王大小姐脸色铁青,嘴唇发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丁喜欣然道:”我留在这里,只不过为了想听听她有什么事要问我而已,象这样的连珠箭就算有个千儿八百枝,我还是要来就来,说走就走。”王大小姐咬着嘴唇,恨恨道;”你好,很好。”丁喜道:”现在你还要不要我跪下去叩头?”

王大小姐道:”现在你想怎么样?”

丁喜道:”你认不认得字?”

王大小姐盯着他,好象恨不得在他脑袋上钉出两个大洞来。

丁喜道;”你若认得字的话,为什么不回头去仔细看看。”王大小姐回过头,才发现那五十六技发亮的箭柄,竟排成了两个字:”再见。”这是什么样的手法?什么样的劲力?

王大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去的头似已转不回来。

她实在已没法子再回头面对丁喜。

丁喜道:”这两个字你认不认得?”

王大小姐跺了跺脚,扭头就走。丁喜冷冷道:”我说是说再见,其实最好是永远不要见了。”王大小姐用力咬着嘴唇,忽然跳上了一匹马,打马飞奔。只听她的声音远远传来:”谁想再见你,谁就是王八蛋!”

第六章 六封信的秘密

(一)

夕阳满天。

丁喜和邓定侯在夕阳下往前走.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

现在他们的车已破了,马已跛了.连赶车的都已被邓定侯赶走。

所以他们现在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他们自己的两条腿。

大路上居然连一辆空车都没有。

邓定侯叹息着,喃喃道:”夕阳好,尤其是夏日的夕阳,我一向最欣赏。”丁喜道;”可是你现在已知道,就算在最美的夕阳下要用自己的两条腿赶路,滋味也不好受。”邓定侯擦了擦汗,苦笑道:”实在不好受。”

丁喜凝视着远方,限睛里带着深思之色.缓缓道:”你若肯常常用自己的两条腿四处去走走,一定还会发现很多你以前想不到的事。”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本该带你到乱石岗看看。”

邓定侯道:”乱石岗?”

丁喜道:”那里有几十个妇人童子,天天在烈日下流汗流泪,却连饭都吃不饱。”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冷冷道:”你应该知道为了什么。”

邓定侯道:”你说的是沙家兄弟的孤儿寡妇?”

丁喜道:”就因为他们想劫五犬旗保的镖,所以死了也是白死,就因为那些孤儿寡妇们是沙家的人,所以挨饿受罪都是活该,江湖中既不会有人同情他们,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出来说一句话。”邓定侯终于明白,苦笑道:”你出手劫我们的镖,就是为了要救济他们?”丁喜冷笑道:”他们难道不是人?”

邓定侯道:”你难道不能用别的法子。”

丁喜道:”你要我用什么法子?难道要那些七八岁的孩子做保镖?难道要那些年轻的寡妇跑到妓院里去接客?”邓定侯不说话了。

丁喜也不开口了.两个人慢慢的往前走,显得都有很多心事。

他们做的事,都是他们自己认为应该去做的,可是现在却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是谁对?谁错?

——也许”对”与”错”之间,本就很难分出一个绝对的界限来。

夕阳已淡了,蹄声骤响.三骑快马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马上人意气飞扬.根本就没有将这两个满身臭汗的赶路人看在眼里。

邓定侯却看见了他们,忽然笑了笑,道:”你知道这三个人是谁?”丁喜摇摇头。

邓定侯道;”他们全都是归东景镖局里的第三流镖师,平时看见了我,在二丈以外就会弯腰的。”丁喜也笑了笑,道:”只可惜你现在是倒霉的时候。”一个人既有得意的时候,就一定也有倒霉的时候.无论什么人都一样。

邓定侯微笑道:”所以我一点也不生气……

健马驰过,尘土飞扬,一张纸飘飘地落了下来,落在他们面前。

丁喜已走过去,忽然又回身捡了起来,眼睛里忽然发了光。

邓定侯道:”这是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7″

丁喜道:”嗯。”邓定侯道:”我看看。”

他只看了一眼,脸上也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因为他一眼就看见了八个令他触目的字;”双枪客决斗霸王枪”。他接着看下去:

“日月双枪;岳.

日枪重二十一厅,长四尺五寸,月枪重十七厅半,长三尺九寸,霸王枪:王,

长一丈三尺七寸重七十三斤,

决战时刻:七月初五,午时.地点:东阳城,熊家大院,公正人;

熊九太爷,旁证:”活陈平”陈准,”立地分金”赵大秤,战后讲评:”小苏秦”苏小波。巡场:”大力金刚”王虎,”小仙灵”万通。欢迎观战,保证精彩,”凭券人院,每券十两。”看到最后八个字,邓定侯笑了。丁喜早就笑了。

邓定侯摇着头笑道:”这哪里还象是武林高手的决斗,简直就象是卖狗皮膏药的。”丁喜道:”万通的本身,本来就是卖狗皮膏药的。”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他还有个外号,叫无孔不入,只要有点机会能弄钱,他就不会错过,这一定又是他玩的把戏。”邓定侯道:”你认得他?”

丁喜道:”这些人我全都认得出来。”

邓定侯道:”哦。”

丁喜苦笑道:”饿虎岗真正的老虎最多只有两条,其余的不是老鼠.就是耗子,谈不上一个会钻洞。”邓定侯道:”他们都是饿虎岗的人?”

丁喜点点头,道;”这些人里面.却只有日月双枪岳麟还勉强可以算是条老虎。o邓定侯道:”我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头,以他的身份,怎么会让小仙灵做这种事?”丁喜道:”万通不但是只老鼠,还是只狐狸,老虎岂非总是会被狐狸耍得团团转?”邓定侯道:”还有熊九….”

丁喜道:”熊九虽然是条好汉,可是别人只要给他几顶高帽子-戴,他就糊涂了。”邓定侯笑着道:”小苏秦当然一定很会给人高帽子戴的。”丁喜道;”他本来就是饿虎岗的说客,陈准、赵大称和我是分赃的,王虎的打手。你若剥开他们外面一层皮,就会发现他们里面什么都没有。”邓定侯道;”你好象对他们并不太欣赏。”

丁喜并不否认。

邓定侯道:”但你却也是饿虎岗上的人。”

丁喜笑了笑,道:”狐狸并不一定要喜欢狐狸,耗子也不一定要喜欢耗子。”邓定侯盯着他,道:”你也是耗子?”

丁喜微笑道:”我若是耗子,你岂非就是条多管闲事的狗?”邓定侯笑了,苦笑。

——狗捉耗子,多管闲事。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闹事确实管得太多了些。

“就连这件事我都不该问。”他抛开了手里的这张纸。

他苦笑道;”他们是双枪斗单枪也好.是饿虎斗母老虎也好,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丁喜道:”有关系。”

邓定侯道:”有?”

丁喜道:”饿虎岗并不是个可以容人来去自如的地方,从前山到后山,一共三十六道暗卡,十八队巡逻,我本来实在没把握带你上去。”邓定侯道:”现在你难道已有了把握?”

丁喜点点头,笑道;”老虎要出山去跟母老虎决斗,那些大狐狸、小狐狸,大耗子、小耗子.当然也一定会愿着去看热闹的。”邓定侯眼睛也亮了,道:”所以七月初五那天,饿虎岗的防卫,一定要比平时差得多。”丁喜道:”一定。”

邓定侯道:”所以我们正好乘机上山去。”

丁喜道;”一点儿也不错。”

邓定侯笑道:”想不到王大小姐居然也替我们做了件好事。”丁喜忽然不笑了,冷冷道:”只可惜这件事,对她自己连一点儿好处都没有。”邓定侯道;”你认为她绝不是岳麟的对手?”

丁喜叹了口气,道:”她不是。”

丁喜道:”假如她自己还有点自知之明,也应该知道的。”邓定侯叹道:”所以我实在不懂,她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江湖中这些最扎手的人物?”丁喜道:”你不懂,我懂。”邓定侯道:”你懂?”丁喜道:”嗯。”

邓定侯道:”你说她是为了什么?”丁喜道:”她疯了。”邓定侯也不能不承认:”就算她还没有完全疯,多多少少也有一点疯病。”丁喜道:”你若遇见了一条发疯的母老虎.你怎么办?”邓定侯道;”躲开她,躲得远远的。”

丁喜道;”一点儿也不错。”

(二)

丁喜算准了一件事,就很少会算错的。

所以他是聪明的丁喜。

他算准了七月初五那天.饿虎岗的防守果然很空虚,他们从后面一条小路上山,竟连一处埋伏都没有遇见。

“这条路本来就很少有人知道。”

崎岖陡峭的羊肠小路,荒草掩没,后山的斜坡上,一片荒坟。

“做保镖的人,只知道保镖的常常死在强盗手里,却不知道强盗死在保盗手里的更多。”邓定侯没有开口。

面对着山坡上的这一片荒坟,他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所有的强盗全都该死?”丁喜道:”埋在这里的,全部是强盗,我本不该把那六个理在这里的。”邓定侯道:”因为他们不是强盗?”

丁喜淡淡道:”因为他们比强盗更卑鄙、更无耻,至少强盗还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邓定侯道:”你认为我们一定是被朋友出卖了的?”丁喜道:”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知道你那趟镖的秘密?”邓定侯道:”还有四个人。”

丁喜道:”是不是百里长青、归东景、姜新、西门胜?”邓定侯道:”是。”

丁喜道;”他们是不是你的朋友?”

邓定侯道:”若说他们四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奸细,我实在不能相信。”丁喜道:”若不是他们这四个人,就一定是另外那个人了。”邓定侯道:”另外那个人是谁?”

丁喜道:”是你。”

邓定侯只有苦笑。

知道那些秘密的,确实只有他们五个人.没有第六个。

丁喜的嘴在说话,手也没有闲着,他的话里带着讥讽,手里却带着锄头。

锄头比他的舌头动得还快。

现在六口棺材都已挖了出来.——每口棺材里都有一个死人。

丁喜用袖子擦着汗。

丁喜道:”你为什么还不打开来看看?”

邓定侯也在用袖子擦着汗,他的汗好象比丁喜的还多。

丁葛道:”你是不是不敢看?”

邓定侯道:”为什么不敢?”

丁喜道:”因为你怕我找出那个奸细来.因为他很可能就是你最好的朋友。”邓定侯终于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有点怕,因为我”他没有说下去。

刚打开第一口棺材,他就怔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棺材里的死人,棺材里这个死人好象也在眼睁睁地看着他。丁喜道:”你认识这个人?”邓定侯点点头,道:”这人姓钱,是振威的重要人物。”丁喜道:”振威是不是归东景镖局的?”邓定侯道:”嗯。”丁喜道;”你知不知道他的镖局里有人失踪?”邓定侯摇摇头。

他已打开了第二口棺材,又怔住:”这人叫阿旺。””阿旺是谁?””是我家的花匠。”邓定侯苦笑。”你也不知道他失踪了?””我已经有七八个月没回家去过。”丁喜只有苦笑。

第三个人是”长青”的车夫,第四个人是姜家的厨子,第五个人是”威群”的镖伙.第六个人是替西门胜洗马的。

丁喜道;”这六个人现在你己全看见,而且全部都认得。”邓定侯道:”嗯。”丁喜道:”可惜你看过了也是白看,连一点用也没有。”邓定侯道:”不过,幸好还有六封信。”丁喜道;”这六封信都是一个人写的?”邓定侯道:”嗯。”丁喜道:”你看出这是谁的笔迹吗?”邓定侯道:”嗯。”丁喜的眼睛亮了。

邓定侯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这个人的宇不但变得好.而且有几笔变得很怪,别人就算要学,也很难学会。”丁喜道:”这个人究竟是谁?”邓定侯笑得很奇怪,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这个人就是我。””这个人就是你?”丁喜想叫,没有叫出来;想笑,又笑不出一一这件事并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事实上,这件事简直可以让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出来。邓定侯笑的样子就并不比哭好看。

丁喜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忽然问道:”你自己会不会出卖自己?”邓定侯道:”不会。”丁喜道;”这六封信是不是你写的?”邓定侯道,”不是。”丁喜一句话都不再说,扭头就走。邓定侯就跟着他走。

走了一段路,两人的衣服又都湿透.丁喜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走这一趟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邓定侯道;”哦?”丁喜道:”我至少总算得到个教训。”

邓定侯道:”什么教训?”

丁喜道:”下次若有人叫我在这种天气里,冒着这么大的太阳,走这么远的路,来找六个死人探听-件秘密,我就……”邓定侯道:”你就踢他一脚?”

丁喜道:”我既不是骡子,也不是小马,我不喜欢被人踢,也从来不踢人。”邓定侯道:”那么你就怎样?”

丁喜谊:”我就送样东西给他。”

邓定侯道:你准备送给他什么东西?”

丁喜道;”送他一个人。”

邓定侯道:”人?”

丁喜道:”一个他心里喜欢.嘴里却不敢说出来的女人。”邓定侯笑了,道:”你说的女人是不是那位王大小姐?”丁喜也笑了,道:”一点儿也不错。”

邓定侯道:”因为王大小姐已经疯了。”

丁喜笑道:”这个人叫我做这种事,当然也有点疯病,他们两人岂非正是天生的一对?”邓定侯大笑,道;”这个人当然就是我。”

丁喜故意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一定要承认,我也没法子。”邓定侯道:”反正我嘴里就算不说出来,你也知道我心里一定喜欢得要命。”丁喜道:”答对了。”

邓定侯道:”只不过还在担心一件事。”

丁喜道;”什么事?”

邓定侯道:”若有人真的把王大小姐送给了我,你怎么办呢?”丁喜又不笑了,板着脸道:”你放心,世上的女人还没死光,我也绝不会出家当和尚去,我一向不吃素。”邓定侯笑道:”素虽然不吃,醋总是要吃一点的。”丁喜用眼角瞄着他,道:”我只奇怪一件事。”邓定侯道:”什么事?”

丁喜道;”江湖中为什么没有人叫你滑稽的老邓?”他们下山的时候,居然也没有遇见埋伏暗卡,这个”可怕的饿虎岗”竟象是已变成了个任何人都可以随便上去逛逛的地方。

只可惜逛也是白逛。

邓定侯道:”除了这个教训外,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收获?”丁喜道;”还有一肚子气,一身臭汗。”

邓定侯道:”那么,现在我还可以让你再得到一个教训。”丁喜道:”什么教训?”

邓定侯道;”你以后听人说话,最好听清楚些,不能只听一半。”丁喜不懂。

邓定侯道:”我只说我笔迹很少有人能学会.并不是说绝对没有人能学会。”丁喜的眼睛又亮了。

邓定侯道;”至少我知道有个人能模仿我写的宇,几乎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丁喜道:”这个人是谁?”

邓定侯道;”是归大老板归东景。”

丁喜大笑道:”是他?”

邓定侯道;”这个人从外表看来.虽然有点傻头傻脑,好象很老实的样子.其实卸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连我都上过他的当。”丁喜道:”你上过他什么当?”

邓定侯道:”有一次他假冒我的笔迹.把我认得的女人全都请到我家里,我一走进门,就看见七八十个女人全都打扮得花技招展的,坐在我的客厅里,我的老婆已气得颈子都粗了,三个多月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丁喜忍住笑,道:”他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邓定侯恨恨道:”这老乌龟天生就喜欢恶作剧,天生就喜欢别人难受着急。”丁喜终于忍不住大笑,道:”可是你相好的女人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儿。”邓定侯也笑了,道:”不但人多,而且种类也多,其中还有几个是风月场中有名的才女,连他们都分不出那些信不是我写的,可见那老乌龟学我的字,实在已可以乱真。”丁喜道;”所以虽然他害了你一下,却也帮了你-个忙。”邓定侯道:”帮了我两个忙。”丁喜道:”哦?”邓定侯道:”他让我清清静静地过了三个月的太平日子,没有听见那母老虎罗嗦半句。”丁喜道:”这个忙帮得实在不小。”

邓定侯目光闪动,道:”现在他又提醒了我,那六封信是谁写的。”丁喜的眼睛里也在闪着光,道:”你们的联营镖局,有几个老板?”邓定侯道:”四个半。”

丁喜道:”四个半?”

邓定侯道:”我们集资合力,嫌来的利润分成九份,百里长青、归东景、姜新、和我各占两份,西门胜占一份。”丁喜道:”所以归东景自己也是老板之一。”

邓定侯道:”他当然是的。”

丁喜道:他为什么要自己出卖自己?”

邓定侯沉吟着.道:”我们一趟十万两的漂,只收三千两公费。”邓定侯道;”扣去开支,纯利最多只有一千两,分到他手上,已只剩下三百多两。”丁喜道:”可是我劫下这趟镖之后,就算出手时要打个对折,他还是可以到手一万两。”邓定侯道;”一万两当然比三百两多得多,这笔账他总能算得出来的。”丁喜笑道;”我也相信他一定能算得出,近年来他几乎可算是江湖第一巨富.他那些钱当然不会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邓定侯道:”而且他自己也说过,他什么都怕,银子他绝不怕多,女人也绝不怕多。”丁喜笑道:”我也不怕。”

邓定侯道;”我却有点怕。”

丁喜道:”怕什么?”

邓定侯叹道:”这种事本来就很难找出真凭实据,我只怕他死不认账,我也没法子让他说实话。”丁喜道:”我有法子。”

邓定侯道:”我们几时去动手?”

丁喜道;”现在就走。”

邓定侯道:”谁去动手?”

丁喜眨了眨眼,道;”那老乌龟的武功怎么样?”邓定侯道:”也不能算太好,只不过比金枪徐好一点儿。”丁喜道:”一点儿是多少?”

邓定侯道:”一点儿的意思,就是他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点,金枪徐就得躺下。”丁喜好象已笑不出来了。

邓定侯道:”据说他还有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却也练得不太好,有次我看见有个人只不过在他背上砍了三刀,他就已受不了。”丁喜道:”受不了就怎么办?”

邓定侯道:”他就回身抢过了那个人的刀,一下子拗成了七八段。”丁喜道;”后来呢?”

邓定侯道;”然后他就跟我们到珍珠楼喝酒。”丁喜道:”他被人砍了三刀,还能喝酒?”

邓定侯道:”他喝得并不多,因为他急着要小珍珠替他抓痒。”丁喜道:”抓痒?替他抓什么痒?”

邓定侯道:”当然是要抓他的背。”

丁喜怔了半天.忽然笑道:”我知道了。”

邓定侯道:”知道了什么?”

丁喜道:”知道应该谁去动手了。”邓定侯道:”谁?”丁喜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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