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报道 | 再看陈光标记者 周淇隽 谢海涛
今年春夏以来，一个“特别膳食”的概念在国内部分民众中流行起来，这种号称功能可以减肥的特膳，推出者是一家叫“天杞园微商创富中心”的企业，其掌门人，正是大名鼎鼎的“中国首善”陈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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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首善”的自我包装、营销以及谎言渐次剥落的荒诞历程。
依托旗下的江苏天杞园网云电子商务有限公司（下称江苏天杞园），靠互联网不胫而走，如今的天杞园创富中心已经有了一大批代理商，行走大众市场。
天杞园的营销，主要以陈光标为名头。广告中如此介绍陈光标：“他是白手起家的商业巨人，他慈善捐款超过20亿，他教出了10多个亿万富豪，他带领30万白领、宝妈发家致富”。从海报的照片看，与之前相比，这位浓眉大眼、笑容可掬的“首善”确实清瘦了很多。
陈光标的新目标，是让万千代理商致富。他在广告中豪言：“我要在两年内，通过微商事业，培养100个亿元微商、1万个千万微商，10万个百万微商??我的平台很大，跟着我做微商，发财的机会更大！”
特膳的真实疗效，其“代理商”模式真相，引起公众大量质疑；陈光标及其十余年的“行善”发家史，亦再度引发舆论聚焦。
9月20日，财新网发布长篇特稿《陈光标：“首善”还是“首骗”》，通过与陈光标号称给予巨额捐赠的多家慈善机构反复核对，部分披露了陈光标诺而不捐、诈捐甚至违法用个人账号公募的“慈善”真相，以及其借慈善之名构建政商关系圈牟利的发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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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新记者调查一年多之久，最难的部分是整理陈光标的捐款项目真实金额；陈光标把慈善作为获得名誉和政商关系的“杠杆”
此后，陈光标宣布要召开新闻发布会，并到南京法院登记立案，坚称维护其“名誉权和荣誉权”。
至本文发稿，财新尚未收到法院递交的有关文件。而9月23日上午举行的新闻发布会，则在一片混乱中收场。整个发布会为时40分钟，陈光标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据澎湃新闻等媒体报道，新闻发布会现场有50名左右记者，以及200多名天杞园特膳的经销商，结束后现场有经销商将记者推进电梯并试图殴打，执着提问的新华社记者被围堵在楼道内，经销商责问其有没有捐过款。
舆论对陈光标的关注再度升温。……
财新记者于宁对此文亦有贡 献
以下为精彩内容节选
捐资学校何在
2016年4月6日，陈光标通过微信视频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再度展示了他获得的荣誉证书。证书显示，“江苏黄埔（集团）有限公司为支持青海玉树教育事业，援建光彩小学46所，乡村卫生所10所??”落款为“玉树藏族自治州教育局、玉树藏族自治州卫生局”，时间是2007年7月26日。当财新记者提出希望小学、光彩小学等是不同慈善机构的不同捐赠项目、并追问陈光标具体给了哪个机构时，陈光标没有回应。财新记者致电青海玉树州教育局时，一位接听电话的项目部人员表示“听说过此事”，但具体是什么学校、学校在哪里、钱给了什么机构，该工作人员一概表示不知道。
事实上，按中国现行体制，合法捐赠希望小学、博爱小学、光彩小学，必须经过三大全国性慈善机构，即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下称青基会，对应希望小学）、中国红十字基金会（下称红基会，对应博爱小学）、光彩事业促进会（下称光彩会，对应光彩小学）。财新记者向三大机构进行了求证，三家机构对他们掌握的数据和账目核查后回应称：一所都没查到。
机构捐赠虚实
原就职于丁书苗旗下博宥集团的一位经理向财新记者透露，玉树和舟曲两次，丁书苗都给陈光标汇了款，是他亲自办理的汇款；2010年玉树地震陈光标的捐赠中，至少有1500万元现金是丁书苗捐的。
“但是陈光标展示的救援物资，每次都是那些不值多少钱的电脑和挖掘机，倒来倒去还是那些。我就在想钱花哪去了。”这位经理说。
他透露，“那一年3月份丁书苗已经被边境控制，丁听到风声说自己要被调查，很惶恐，陈光标告诉丁他有关系可以帮忙，丁就答应跟着捐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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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24日，备受社会关注的山西女商人丁书苗涉嫌行贿罪、非法经营罪一案在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开庭审理。
现金墙与红包慈善
陈光标向他人募集的捐款如何走账？陈光标在接受采访时曾自述，很多人捐款是把钱打到他的个人账户。资深慈善界人士、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徐永光也向财新记者证实，他与陈光标在参加某电视节目时，对方亲口表示，“上千万爱心团捐款直接打进了我的个人银行卡”。
徐永光认为这是非常严重的违法问题。“他是非公募，什么叫非公募，就是不得公开募集资金，但是他就是公开募集了。他多次募资都是以个人名义，已经是凌驾于法律之上了。”徐永光连续发问道，“陈光标非法募集巨额款物，为什么可以不接受监督？捐款去了哪里？用了多少？”
公益培训中心里的荣誉室
2009年间，不少媒体报道，陈光标在南京市郊江宁经济技术开发区投资1.3亿元捐建了防灾减灾专业培训机构“南京黄埔防灾减灾培训中心”。其实，这座大楼一直是江苏黄埔的办公所在地。
大楼内人迹甚少，据了解当时仅20多人办公。财新记者看到，一楼大厅有“书法台”，地上放着“陈光标大善人”一类的题词。乘电梯至五楼是江苏黄埔主要办公场所，陈光标办公室旁边是一个约50平方米摆满各式佛像的佛堂。在场的一位经理人员说，“陈总很信这个”。
一捐再捐的老年活动中心
财新记者在现场看到，这个“老年活动中心”除了环卫工人空无一人。环卫工人称，清明期间有人来看花花草草。而天岗湖乡直属敬老院的老人们介绍说，每到有活动或者领导要来，就会每人给100块钱让大家去陈氏的“老年活动中心”，平时没人去。
在“老年活动中心”的一角，正是陈光标所捐赠的“光彩幼儿园”。不过，据当地村民说，这是一家需要付租金的民办幼儿园。
取财之道
陈光标1968年7月出生在江苏泗洪县天岗湖乡。他在老家之外作为“大善人”成名，但在当地名声并不算好。乡民们都知道陈光标让派出所全体出动给他家找狗的事情。此外，多名乡亲向有关方面举报，当年陈光标修建天岗湖乡农贸市场时曾暴力拆迁，并向财新记者出示了按满手印的举报信。
在公开报道中，陈光标对于自己做了哪些拆迁项目、赚了多少钱的说法经常自相矛盾、扑朔迷离，甚至多次否认自己曾发布的内容。
令政策施援
在没有资质时，江苏黄埔如何做工程拆迁？两位陈光标团队原核心成员和几名现任经理都表示，一方面陈光标借用其他公司的资质竞标；另一方面，陈光标通过自己的渠道拿到工程，再行外包或者把项目转卖给其他企业。财新记者查阅到的司法裁判文书也显示，江苏黄埔不仅借用资质参与竞标，还多次因违规倒卖项目陷入官司纠纷。
当时媒体曾援引山西省高院一位工作人员的说法称，山西高院2011年底开庭审理后，江苏黄埔方面曾多次派人前来沟通，且有庭外压力，“替他们说情的人太多”。财新获悉，陈光标曾给时任山西省政协副主席令政策写信，并专赴山西太原找到令政策，给山西高院领导打了招呼。
拆迁做进中南海
参与拆迁项目的两位江苏黄埔原高管告诉财新记者，书中所列中央办公厅085工程、商务部4号5号老办公大楼拆除工程、央视过火楼网架拆除工程、迎国庆60周年长安街拓宽改造工程等，确实是江苏黄埔所做。陈光标近期在财新记者的采访中也承认，“北京的两个工程，我没有要钱”，其中一个是“长安街那个”，“具体我不说了”。
上述两位江苏黄埔原高管均向财新记者确认，江苏黄埔获得这些项目，与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办公厅主任令计划直接相关。
“首善”由来
据悉，2006年陈光标先是通过一位老干部搭上令计划的二哥、当时还担任山西省发改委主任的令政策，进而结识令计划。令计划看重陈光标的舆论动员能力，认为树立这样一个典型是有利的。
两位当时亲历此事的江苏黄埔原高管分别向财新记者证实，地震发生时，公司正好有人在绵阳。没有人第一时间想到这是个表现的机会。“一直到令计划到了四川，做了安排。根本就没有‘连夜加班赶过来’。我们是在四川租了几个车，就开始摆拍。后来为了宣传，才开始从江苏拉车过来。”
触电生财
如果说陈光标藉汶川地震爆得大名，其赚钱项目则有不少来自国家电网的江苏电力公司。
其时，江苏黄埔已经在做江苏省电力物资公司的变压器项目。网易《知道》的报道还称，江苏省内先后有六家大型电厂的重要工程，全由江苏黄埔承揽，且为一手工程。
慈善秀起伏
汶川地震中“千里驰援”的神话之后，陈光标逐渐拓宽了江苏黄埔业务版图。2008年6月，也就是汶川地震一个月后，江苏黄埔经营范围扩大至广告设计、制作、发布、户外媒体代理、电视台广告代理等领域。
上述两位原高管称，这一调整与陈光标结识公安部原副部长李东生有关。当时李东生已离开中央电视台，但还在宣传系统担任要职。认识李东生后，陈光标就在工商资料的经营范围里加上了广告制作发布的内容。
再辟财路
2016年4月底，陈光标在微博发了自己的瘦身照片，对比减肥前后的形象。一个月后，陈光标自称要揭秘瘦身原因，开始宣传江苏天杞园的减肥产品“天杞园减肥特膳”。天杞园减肥特膳的多家微信代理均宣称，“产品的三大背书是：陈光标、中科院、红十三资本”。然而，这三项背书均存疑。
8月底，财新记者致电了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该所科技合作与成果转化处工作人员告诉财新记者，“我们是从事基础研究的机构，不研发具体产品，这个产品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最近很多群众来电问这个事情，我们正在沟通在官网做一个声明”。
“与标哥合影是我们的福利”
混洧名称、操纵媒体，最为陈光标所长。2010年9月，陈光标宣布死后捐出全部财产，当月，包括人民网在内的多家网站刊登新闻，陈光标受聘担任中华慈善总会副会长，并配发了中华慈善总会会长为陈光标颁发聘书的现场照片。陈光标则对外称，“我是中华慈善总会副会长，相当于部级干部”。
中华慈善总会明确向财新记者否认陈光标曾担任该会副会长。中华慈善总会一位孙姓负责人向财新记者指出，根据总会章程，副会长由理事会选举产生，不存在聘任的副会长。“只有名誉副会长这种可能会聘任企业家，陈光标应该是名誉副会长。这两个完全不一样。”
辅文
《慈善法》颁布后如何治理慈善乱象
文 | 贾西津
近日，陈光标的高调慈善经媒体曝光再次引发社会热议。这些行为如用个人账户向公众募款、不计账目、程序不清的捐款，甚至伪造慈善机构及合作公司的公章等，使人们质疑是慈善还是套利，并可能直接触及自2016年9月1日起开始实施的《慈善法》的法律底线。《慈善法》明确禁止任何组织或个人假借慈善名义或假冒慈善组织开展募捐活动，骗取财产；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私分、挪用、截留或者侵占慈善财产。
陈光标到底是不是真行善、有没有其他目的并不是关键，即使百分百的真心慈善，他的很多行为仍然构成对公益慈善的危害。比如，使用个人账户接受公众捐款，灾区直接发放“善款”不记账，将“善心论”作为不公开透明的借口，等等。爱公益、行真慈善的人，一定也会告诉公众：不要相信我的“善心”，请行看得见的善道；若一个人以宣扬做善事为由，告诫公众不应怀疑他的善心，这种态度本身就值得警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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