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手记001:痴莫笑

隋手记001:痴莫笑

据说现在初中语文课本新增一篇张宗子《湖心亭看雪》。之所以用据说,是因为我没有见过现在的中学语文课本,而读中学的时候并没有这篇妙文,直到前几年,我才接触张岱,前几天,才接触这般妙文。

还记得初读《夜航船》是在大学,只因封底一段话而对此书此人兴趣大增: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好一个“且待小僧伸伸脚”!这哪里是伸伸脚,简直就是把脚跺在了士子脸上。当然,对这等士子来说,他是不痛不痒不自知的。

这本书在我手里停留了很长时间,长到还书时都因超期被罚款了。不过,除了了解到许多能吓得高僧不敢伸脚的小段子外,还有额外收获:由于我的大学时代已是电子借阅系统了,而此书书中还留有原来手写时代的借阅登记卡。登记卡显示,这本书只被一人借过,借书人恰是我很尊敬的一位老师。反正这借阅登记卡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于是我就把这卡昧为己有,放在了我自己买的《夜航船》书中,权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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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去借书者名讳,见谅则个!

按照现在普遍观点来看,张岱是个有意思的人,比如在《夜航船》中记载的,“治脚麻法口称木瓜曰:‘还我木瓜钱,急急如律令!’一气念七遍,即止。”我没有试过,但我相信多少会管点用,毕竟念上七遍咒语也是要用些时间的,这脚麻之症即便不解除,至少能缓解吧?至于是否急急如律令,那就不好说了。

这本书最重要的意义也许就在于“有意思”吧!张岱科举屡试不第,却写了本《四书遇》;怕人夜航船无聊或尴尬,写了本《夜航船》:其目的何在?意义何在?价值何在?我想草榴论坛整理介绍传播种子的朋友应该都会理解!

张岱曾在他《自为墓志铭》中自我评价道:“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你看看,都是劳动人民所鄙(xiang)视(wang)的不良嗜好,怪不得老张活到88岁,真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万万年”!

事实上,张岱作为纨绔子弟,所爱好的每一样都到了极致,写在墓志铭上的这些东西,我觉得不是显摆,而是一种自负:老子搞基都甩开你们21世纪少年多少条街!事实上,如果今人哪怕只掌握其所好之一,也绝对会被加冕“国学大师”的。

而且,他的“好”确实也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崇祯二年,三十好几的老张同志,在去兖州的途中,大半夜的忽然来了兴致,“呼小傒携戏具,盛张灯火大殿中,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惊醒了合寺僧人。好家伙,唱完了,天亮了,人走了,僧呆了。颇有我老王家“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的意思。也就是这金山寺自法海以降都是得道高僧,要不然大半夜的锣鼓喧嚣吵着老衲(zi)参(shui)禅(jiao),削不死你丫的!

说回看雪。

我喜欢雪。甚至都觉得人名里带“雪”字都极其曼妙。比如曹雪芹,比如彭雪枫,比如雪村——抱歉,嘴瓢了。我一个同学叫“然雪”,简直就惊为天人了!

白居易《问刘十九》道: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看看,天欲雪都想饮一杯,这要是大雪三日,自然是当浮三大白!当然,要是再下下去,“大雪封山十几天”,那可真就“家里没米没柴已经揭不开锅了”!

作为北方人,我不太清楚杭州降雪记录,不过,就算是在北方,大雪三日也并不多见吧!虽然,17世纪初正是处在小冰期,这种雪也许只是寻常,但也是很难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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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自来网络,侵删

晚上八点,大概看到雪停了,老张来去倏忽的兴致又不能自已了。“走,爷带你们看雪去!”小厮们只好哀怨地揉揉屁股,起身去准备小舟、手炉、小菜、黄酒、毳衣、UGG等等。

“嚯!清风,你看这雾凇,多美!咦!明月,你看这雪,多……白!”

“相公你智障吗?俺们不叫清风明月!我叫王大锤,他叫李狗蛋!”

“相公《西游记》看多了……”

一路无语,到了西湖。

“漫天皆白,雪里行船情更迫!”张岱吟哦着:“哦,不对,这是以后老毛要写的词,调调也不对……应该是‘天和云和山和水都分不清了,都白着呢,可白了’!——太吓人了,老子万一得了雪盲症怎么办?!咦?好在前面还有一痕苏堤。”

“清风明月,你们看……”

“不要叫我清风(明月)!要叫我王大锤(李狗蛋)!!”

“是的清风明月!好的清风明月!!没问题清风明月!!!清风明月你们看,漫漫苏堤就跟头发丝一样,湖心亭就跟墨点一样,小舟就跟一根草一样,我们仨就跟钱钟书杨绛钱瑗一样。”

“妈的智障。。。”(翻着白眼的王大锤李狗蛋的内心独白)。

到了湖心亭子上一看,竟然还有两个人在对饮!真是莫道君行早,踏遍西湖天未晓啊!

二位很会享受啊!地上铺着厚厚的毡子,二人盘腿对坐在桌前,正对侃着“三大疑案”,什么魏阉是怎么专权的,什么东林党人是怎么忠君报国的。唉,书生啊,书生见地!老张不由得内心一阵感慨……哟,这二人不咋地,烧酒的小童子长得可是漂亮啊!你看这眉清目秀的,小脸蛋被酒熏得粉红欲滴,见了张大爷还含羞带臊!一个抬眼可就把老张给电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幸好王大锤李狗蛋还在收拾东西没跟上来,不然还不得醋死!

老张稳稳心神,缓走两步上前揖礼。两个人赶紧停了议论,以免被上达天听,戴上个“妄议中央”的帽子,不自然地笑道:“湖里竟然还有您这种人啊!”搞的老张跟新鲜出水的王八似的。说罢就拉着老张一起喝酒,好悬没把老张的嘴烫秃噜了皮!这是拿白酒当白开水,褪猪毛呢?!

等老张连干三大碗,也实在喝不下了,赶紧说:“‘三碗不过岗’呢,我家可在孤山以北,再喝我就回不了家啦!”于是老几位聊了起来:

“二位兄台贵姓?”老张两眼迷离地问道。

“小弟免贵姓王,长得显老,大家都喊我老王。”其中一个嘻嘻笑道。

“小弟姓张。”另一个幽幽地说。

哎呀妈,老张枉把自己当做张屠户,看这形势这里有本家呢,这是要把我当做褪毛猪的节奏啊!内心不禁一阵忐忑。但这老王这么没心没肺,这老张怎么却这么幽怨呢?这俩人有基情?!王攻张受?我老张家人不至于这么悲催吧?于是老张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位本家大哥,怎么看起来兴致不高啊?”

“……老王住在我隔壁!”

我擦,这还不如攻受大战呢!这是要出事的节奏啊!老张同志赶紧转移话题。

“两位兄台桑梓何处?”

“南京。夫子庙旁,秦淮河畔。”

“嗬,我说小厮这么耐看,有传承啊!”老张暗道,然后心里又转了十八个弯:

“不知两位兄台来杭州所为何事,何时回南京?”

……

直到老张套出想要的一切信息,比如小厮姓名、年龄、籍贯、唱《后庭花》的功夫如何等等,看雪才算结束。再看看炉中酒,都蒸干啦!

然后相互道别,老张拉着老张、老王,以及他们小厮的手客气的说着“杭州欢迎你、我家大门常打开”之类的话,依依惜别。多么客气的老张啊!

回到岸边,下船以后,小厮还喃喃地说:“别说相公痴(zhi zhang),还有和相公一样痴(zhi zhang)的人啊!”

老张则在心里说:“别说你们这俩小厮美,还有比你们更美的小厮啊!”

回去后在日志上老张不禁抒情道:

“多么美丽可人的雪(xiao)景(si)啊!”

但是,即便当时的情景一如我的描绘,张岱就真是这么个纨绔子弟吗?

可以肯定的说,张岱的确是个纨绔子弟,但是“纨绔”二字也许只能形容其万一吧!因为这个纨绔子弟除了始终不渝地养成这么多“好”之外,有灾救灾,有困济困,同时不断上书地方政府,提出可行性意见建议——而这一切,并非在国破家亡看破红尘之后才这么做的,而是从他年轻时候就一直这么做着。而作为一介“纨绔子弟”,在国破家亡后更是毁家产、举义旗,以布衣之身抗清复明。这些,算对立统一体,还是算“秀”?

但我想,“纨绔子弟”张岱的这些“秀”,要比“我纹身、抽烟、喝酒、说脏话,但我知道我是好女孩”真实得多吧!因为这都是张岱,缺一不可。

而我们无论怎么评价他,“呼之为败家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这个小老头都只会微微一笑而绝不做声。

这等痴人,才是民族的脊梁。

我的头条号——隋手记,一个我将所见,所闻,所思,所说,遂手记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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